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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里的褶皱 第92章 文具店的钢笔

镜海市老城区的笔尖巷,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泡得发亮,缝里积着的碎草屑泡胀了,软乎乎贴在石面上,像撒了层掺了绿的碎银。巷口那棵三个人才抱得过来的梧桐树落了半地叶,黄的卷着边,绿的还带着脆劲,堆在墙角被风卷着打旋儿,有片半黄半绿的粘在文具店的木门上,风一吹响,像谁在轻轻敲门。

空气里飘着浓淡两层香。底下是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文具店后屋堆着半墙旧笔记本,纸页泛黄发脆,风从后窗钻进去,带着纸页翻动的声,把那股混着时光的味道送出来;上头压着隔壁油条铺的油烟,刚炸好的油条冒着白汽,油香裹着面香热烘烘扑在人脸上,公西黻蹲在门口修钢笔时,总能看见油条铺的王婶用竹筷翻油条,油星子溅在铁锅沿上,一声就散了。王婶总爱隔着巷喊:公西老哥,今儿油条脆,给你留了俩!公西黻每次都摆摆手:不了王婶,我昨儿的馒头还没吃完呢。其实是怕欠了人情——王婶男人前年走了,一个人拉扯着上高中的儿子,日子过得紧巴。

公西黻蹲在文具店门口的小马扎上,膝盖上垫着块洗得发灰的蓝布,布上沾着点点墨渍,大的像指甲盖,小的像针尖,东一块西一块,倒像落了群爬得散乱的黑蚂蚁。他穿件灰衬衫,领口洗得发毛,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道浅疤——那是十年前给学生修笔时划的。那天是个闷热的午后,留守儿童小芸攥着支裂了杆的钢笔哭,说这是城里打工的妈妈寄来的,要是修不好,妈妈就像钢笔一样不会再寄东西来了。他拿着胶水粘笔杆时,笔尖突然滑了,血珠滴在钢笔上,他没顾上擦,只顾着哄吓哭的孩子:不疼不疼,叔这是给钢笔开了光呢,粘好喽能写十年。后来那支笔小芸用了整整六年,直到去年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还特意来店里把笔还给公西黻:公西叔,笔还能修不?我想留给我弟用。

这会儿阳光从梧桐叶缝里漏下来,金晃晃的光点在他银白的发梢上跳,把公西修笔的木牌照得发亮。木牌是他三十年前亲手刻的,两个字的边角已经磨圆了,牌底还刻着行小字:修笔如修心,笔尖要直,心也要直,只是年头久了,字快被风雨磨平了,得凑得极近才能看清。牌边挂着串铜铃,是巷尾聋奶奶编的,说铃响能驱邪,风一吹响,倒给这老巷添了几分活气。

公西叔,又修笔呐?

脆生生的声音从巷口飘过来,公西黻抬头,看见个扎马尾的姑娘跑过来,辫子梢在身后甩得欢实。是隔壁裁缝铺钟离龢的女儿钟小芽,穿件粉格子裙,裙摆沾着片梧桐叶,跑起来叶子跟着颠,像坠了个小铃铛。她手里攥着支钢笔,笔尖断了半截,笔杆上还沾着点泥——今早准是蹲在巷口的泥坑里捡什么了,这孩子总爱往犄角旮旯钻。

公西黻放下手里的镊子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小芽咋不上学?今天不是周三?

老师让买新钢笔,说下周要练钢笔字呢。小芽把笔递过来,指节上还沾着点蓝墨水,蹭得手背也带了点蓝,我妈说您这儿能修。这支是我爸留的,我想修好它——我爸说这支笔写出来的字,比新笔有劲儿。她说话时盯着笔杆,手指轻轻摩挲着好好学习四个字,那模样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公西黻捏着钢笔转了转。笔杆是旧的黄铜色,被人攥了多年,磨得发亮,杆上刻着好好学习四个字,是当年流行的样式,字缝里嵌着层薄灰。他用拇指蹭了蹭,灰掉了,露出底下浅浅的划痕——那是钟离龢当年当消防员时,用钢笔在消防车壁上划的记号。那会儿钟离龢总说消防车天天擦,怕自己忘了哪辆是自己常守的,就用钢笔在驾驶座旁划了道,后来换了新车,他还把这支笔揣在兜里,说笔跟着我,就像老伙计跟着我。公西黻记得有次钟离龢出任务前,还特意来店里给钢笔上墨水:公西老哥,帮我看看这笔尖,总觉得写着不得劲。其实哪是笔尖的事,是心里揣着事——那天要去救个困在顶楼的孩子,火已经烧到楼梯口了。

行,叔给你修。他从脚边的工具箱里摸出把小锉刀,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映出小芽亮晶晶的眼睛,你爸这支笔,当年还救过我呢。

小芽歪头,马尾辫滑到肩膀上:我爸救过您?我妈没跟我说过呀。

可不是。公西黻低头锉笔尖,声混着风里的油条香,那年仓库着火,我去里头找我爹留的旧教案,结果火封了门,是你爸冲进来把我背出来的。他当时就攥着这支笔,说刚从火场出来,得赶紧给刚出生的你留个念想——那会儿你才生下来三天呢。他顿了顿,想起那天的火,红得吓人,钟离龢把他背出来时,后背的衣服都烧破了,却死死攥着这支笔,生怕被火星燎着。

钟小芽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修笔,手指无意识卷着马尾辫:我爸总说,钢笔比枪靠谱。枪能打穿东西,钢笔能写心里话,心里话比子弹留得久。她说着低头摸了摸笔杆,我昨天用它写作文,写《我的爸爸》,写到他总不回家,笔尖突然就断了......声音低了些,尾音有点发颤。她没说的是,作文里还写了爸爸的腿不好,却总说工地上的活不累,写着写着眼泪就掉在纸上,晕开了一片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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