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郊的麦浪翻滚,金得晃眼。风一吹,麦穗撞在一起,沙沙响得像谁在翻一本厚书,页脚还沾着阳光的温度。刚割过的麦茬子带着股青腥气,混着泥土被太阳晒热的暖烘烘的味道,往人鼻孔里钻,勾得人心里发酥。田埂上的野草沾着露水,早上的凉意还没散尽,脚踩上去湿漉漉的,裤脚蹭过,能感觉到细碎的痒,像有小虫在爬。
仲孙黻蹲在麦地里,手指抚过一株变异的稻穗。这稻穗比旁边的都壮实,颗粒饱满得像要炸开,壳上带着层淡淡的白霜,摸上去滑溜溜的。他眼睛亮得很,像藏着两颗星星,嘴角抿着笑,皱纹里都淌着得意——这可是他熬了七个春秋才育出的品种,抗寒耐旱,穗粒比普通稻子多三成,说是“铁打的庄稼”一点不夸张。
“成了,”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发颤,伸手摸了摸稻穗,糙糙的,带着生命力的硬挺,“小辫子,你爷爷可算没白熬。”去年冬天他在棚子里守着恒温箱,连年夜饭都是老伴端到电脑前吃的,现在看着这沉甸甸的稻穗,值了。
远处,孙女小辫子提着个保温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红棉袄在黄澄澄的麦地里特别扎眼,像朵移动的小花儿。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梢上的红绸子随着动作甩来甩去,脚步声哒哒哒地敲在田埂上,惊飞了麦丛里的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了宁静。
“爷爷!”小辫子喊,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刚睡醒的奶气,“奶奶让我给你送鸡蛋羹,还热乎着呢!”她跑到近前,仰着小脸喘气,鼻尖上沾着细密的汗珠,像撒了把碎钻。
仲孙黻直起身,腰杆“咯吱”响了一声,他捶了捶,疼得“嘶”了一声。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皱纹里都藏着光,黝黑的皮肤被晒得发亮,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砸在麦茬地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慢点跑,别摔着,”他笑着说,接过保温桶,竹编的桶身还带着余温,盖子一打开,热气带着鸡蛋的香飘出来,混着麦香,挺好闻,“你奶奶又放香油了?”
“嗯!”小辫子点头,凑过来看那株变异稻穗,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像在摸什么宝贝,“爷爷,这就是你说的‘铁打的庄稼’?冬天也能长吗?那下雪的时候,它会不会冷呀?”
“差不多,”仲孙黻舀了一勺鸡蛋羹,吹了吹,递到小辫子嘴边,“等培育好了,冬天也能长,咱们就不愁吃的了。它呀,比你爷爷还抗冻。”鸡蛋羹滑滑嫩嫩的,带着点香油的香,小辫子吧唧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眨眨眼,忽然指着远处,“爷爷,那边好像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麦浪尽头有个黑影在动,鬼鬼祟祟的,不像附近种地的农户。
仲孙黻眉头皱了皱,这阵子总有人来晃悠,说是来考察,眼神却总往他搭的棚子瞟。那棚子里可有他的命根子——记录着稻种基因序列的旧电脑,还有培育了三代的稻种样本。“你先回家,”他把保温桶递给小辫子,声音沉了点,“跟你奶奶说,我晚点回去。”
“哦,”小辫子有点不乐意,嘴撅得能挂油壶,但还是听话地点头,“爷爷你也早点回来,晚上要吃荠菜饺子呢,我和奶奶摘了一上午的荠菜。”
“知道了。”仲孙黻看着小辫子的背影消失在田埂拐角,红棉袄像团火苗,才转身往棚子走。棚子是用竹竿和塑料布搭的,歪歪扭扭的,被风吹得轻轻晃,里面堆着各种瓶瓶罐罐,标签上写着“营养液A”“基因稳定剂”,还有台旧电脑,屏幕上满是代码,闪着幽幽的蓝光,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青。
他刚坐下,就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皮鞋踩在麦茬地里,有点踉跄,裤脚沾了不少泥。男人头发梳得油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脸上带着假笑,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一看就不是来种地的。
“仲孙先生,”男人开口,声音油滑得像抹了蜜,“久仰大名啊,我是‘金谷农业’的,叫我老周就行。”他递过一张烫金名片,香水味混着汗味飘过来,仲孙黻没接。
仲孙黻没起身,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屏幕上的代码跳了几行——他正在完善基因编辑的算法。“有事?”
“痛快,”老周笑了,露出两颗大金牙,晃得人眼晕,“我们公司想跟您合作,您这稻种,我们包了,价钱好商量。”他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三百万,怎么样?”
“不卖。”仲孙黻头也没抬,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去年就有种子公司来谈,想把稻种包装成“天价特供米”,被他赶出去了。
老周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又很快堆起来:“仲孙先生,您别着急拒绝啊。您看,您一个人搞研究多辛苦,棚子漏雨都得自己补。跟我们合作,资金、设备,啥都有。您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我不愁,”仲孙黻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老周,眼神冷得很,“这稻种是给老百姓种的,不是给你们赚钱的。去年你们把普通小麦换个包装就卖二十块一斤,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