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他静坐了整整五分钟,直到雨滴从屋檐断裂的声音变得清晰。
手机余音散尽,顾轩还坐在村委会那张掉漆的铁椅上,指节抵着桌沿,掌心压着证物袋。直播界面已经黑了,电量耗尽,屏幕映出他模糊的脸,像一张被水泡过的旧照片。
外面雨声小了,风卷着湿气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文件袋边角轻轻翻动。
他没动。
脑子里全是那串被掰断的檀木珠,还有纸条背面压出来的字——“你知她为何死?”
不是问,是逼。
那七个字像钉子楔进太阳穴,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就在这时候,省厅专线回电了,声音干脆:“陈岚副局长已接管专案,三小时后审讯室开会,全员到齐。”
他站起身,把证物袋塞进内袋,顺手抹了把脸。镜片起雾了,擦了两下才看清自己眼底的血丝。
不能再疯。
也不能再忍。
审讯室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得人脸上没有一点温度。长桌两侧坐了六个人,都是临时抽调的调查组成员,低着头看材料,没人说话。
顾轩进门时,陈岚正站在投影幕前,灰蓝套装笔挺,头发一丝不乱。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像湖面没起波纹。
“来了。”她说,声音不高,“坐吧。”
他点头,在靠侧的位置坐下,袖口空荡荡的,习惯性地用拇指蹭了蹭手腕内侧——那里本该有珠子,现在只剩一道浅痕。
陈岚翻开文件夹,开始布置任务。
“周临川调入专案组,负责外围取证和线人联络。”她语速平稳,像是在念人事通知,“原刑侦支队那边已经交接完毕,今晚就能进场。”
顾轩抬眼。
周临川?这名字一出,空气微滞——一个三年前从毒窝爬回来就没再笑过的人。
他知道这个人,刀口舔血的主,卧底三年,妻亡难产时他还在山沟接头,等赶回去人已凉透。后来听说他烧过警徽,也割过腕,但第二天照样上班,一句话不说,查案比谁都狠。
这种人不该出现在这种级别的专案里。
太扎眼。
也太危险。
可陈岚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换个岗位。
就在她合上文件夹的瞬间,右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银匙敲了三下杯沿。
短——长——短。
顾轩的呼吸顿住了。
短长短短——三年前地下教室的金属叩击声骤然回响在他耳膜里。
这不是巧合。
这是暗号。
他盯着她的手,指甲修剪整齐,银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动作太自然了,根本不像演的,反而像是肌肉记忆刻进了骨子里。
她不是来监察的。
她是来接头的。
可他不能动。
也不能问。
在这种地方,说错一个字,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常:“周队经验丰富,确实适合前线。”
话出口时,尾音微微拖了一下。
这是当年集训营的标准回应方式——只有完成全部课程的人才知道,回答时要带半拍延迟,表示“已接收指令”。
说完,他低头翻材料,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眼角余光一直锁着她。
陈岚的手指顿了一下,银匙停在杯沿,没再动。
半秒后,她放下筷子,转身走向白板,背影依旧挺直,但肩线松了半寸。
她听懂了。
顾轩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又提起另一块。
她在等他下一步。
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就在试探他。咖啡杯里的银匙、提问的方式、甚至走路的节奏,全是有意无意地抛出线索。她不是敌人,也不是单纯的盟友,她是某种更复杂的存在——藏在体制深处的眼睛,专门盯着那些不该被掩盖的事。
而现在,她把他拉进了同一个战壕。
会议继续。
陈岚开始讲证据链重构的方向,语气专业,滴水不漏。她说财政局A区账目异常,资金流向多个空壳公司,最终汇入境外账户;说刘庆名下的审计顾问身份涉嫌伪造资质;说开发区拆迁补偿款存在重复申报现象。
每一条,顾轩都听过。
但她说得不一样。
她提到了一笔七年前的专项资金拨付记录,编号尾数是“0723”,审批人签章模糊,但电子留痕显示操作IP来自市府内网。
顾轩猛地抬头。
那是他妻子生前最后经手的一个项目。
当时她就说账不对,可报告交上去第二天就被撤了,人也被调去档案室。三个月后,车祸。
他一直以为是意外。
现在看来,不是。
陈岚的目光扫过来,淡淡地,像风掠过水面。
没有停留,也没有回避。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在告诉他:我查过她的事。
我也知道你们不是偶然相遇。
会议室空调嗡嗡响,有人翻纸,有人记笔记。没人察觉这短短几秒的眼神交汇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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