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如同夜鼠潜行于地穴。
刺鼻的气味成了最好的掩护,沿途偶尔遇到的巡夜兵丁,无不掩鼻侧目,匆匆挥手放行,无人愿意靠近这污秽之物细细盘查。
陈佳乐蜷缩在木桶后的狭小空间里,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脚踝的隐痛,恶臭几乎让她晕厥。
她紧紧咬着牙关,依靠着身旁顾青兰传来的、稳定而冰凉的体温,勉强支撑着意识。
目光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流动的黑暗,试图记住这曲折的路径,却发现只是徒劳——这些狭窄、肮脏、彼此相似的巷道,如同迷宫,迅速吞噬了来时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格外寂静的角落。
车夫没有回头,只是用鞭杆轻轻敲了三下车辕。
顾青兰会意,轻轻拉了一下陈佳乐,两人迅速从藏身处钻出,几乎是滚落在地。
冰冷的夜风瞬间吹散了部分令人作呕的气味,带来一丝清醒。
她们身处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两侧是高耸的、没有任何窗户的封火墙,前方只有一扇低矮、不起眼、甚至有些歪斜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裂纹。
“就是这里。”顾青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审慎。
她上前一步,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门楣、门框,甚至蹲下身看了看门槛处的尘土。
陈佳乐也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与滴水巷那种贫穷却尚存生气的嘈杂不同,这里的寂静,带着一种被遗忘了太久的死气。
顾青兰似乎确认了什么,终于抬手,用指节在门板上叩响了五下,三急两缓。
门内沉寂了片刻。
随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锈蚀已久的门闩被慢慢抽动的“嘎吱”声。
木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
顾青兰立刻将那枚系着青色丝绦的铜钱,放在了那只手的掌心上。
手掌握住铜钱,缩了回去。又过了几息,门才被完全拉开。
门内站着的,是一位身形佝偻、几乎缩成一团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头发稀疏雪白,脸上皱纹堆垒,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异常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顾青兰,最终落在陈佳乐身上,尤其是在她那头雪发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进来吧。”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风吹过干枯的树叶。
他侧身让开通道。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仅能容人转身的过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墨香、旧纸张和淡淡草药混合的奇异味道。
穿过过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小小的、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庭院!
院中有一口古井,一架枯萎的葡萄藤,以及几丛在夜色中依然能看出形态雅致的翠竹。
与门外那破败的死寂相比,这里仿佛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净土。
正屋亮着灯,纸窗上透出温暖昏黄的光晕。
老者引着她们走入正屋。屋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不凡。
桌椅是上了年头的花梨木,擦拭得温润光亮。
墙上挂着几幅意境空灵的山水小品,笔法高古,绝非俗品。
靠墙的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金玉古玩,而是一些形态奇崛的怪石、朴拙的陶罐,以及一些用锦匣妥善收藏的卷轴。
这里不像是一个安全屋,更像是一位隐士的书斋。
“老朽姓墨,看守此间‘漱玉斋’。”老者示意她们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提起正在咕嘟冒泡的铜壶,为她们沏茶。
动作舒缓,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从容。
“墨老。”顾青兰微微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多谢收留。”
墨老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她们面前,茶汤清澈,香气清冽。
“不必多礼。白先生于老朽有恩,他的托付,自当尽力。”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陈佳乐身上,“这位,便是那位引得京都暗流汹涌的陈姑娘吧?”
陈佳乐心中一凛,这墨老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她起身,恭敬道:“晚辈陈佳乐,见过墨老。给墨老添麻烦了。”
墨老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浑浊却清明的眼睛看着她,缓缓道:“麻烦谈不上。只是姑娘须知,此地虽暂时安稳,却非久留之乡。京城如今是暴雨将至,这‘漱玉斋’,也并非铜墙铁壁。”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峻。
“晚辈明白。”陈佳乐低声道。
“你们带来的东西,老朽看了。”
墨老话锋一转,提到了沈涟清的信物,“‘墨海’……呵呵,多少年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顾青兰和陈佳乐瞬间提起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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