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日子,因王砚侍郎那次意味不明的提审,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
再没有高官前来,只有例行送饭的狱卒和偶尔从走廊尽头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低声交谈。
陈佳乐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在绝望的土壤里,靠着那点微弱的希望和不断运转的头脑,顽强地维持着生机。
她反复复盘与王砚的对话,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丝通过“灵犀一点”捕捉到的情绪波动。
王砚的审慎,他对画作“颇具气象”的评价,以及最后那句留有余地的“可让狱卒通传”,都指向一个可能——他并非“玄石”一派的死硬分子,至少,他对这个案子,心存疑虑。
这疑虑从何而来?
是因为沈涟清的影响力已经开始渗透?
还是因为朝堂之上,针对漕运案和刘默的风向,本身就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那些飘进牢房的零星碎语——“老臣上疏”、“漕运事务重提”——是否就是这种变化的体现?
她无从得知外界详情,只能将这有限的线索与猜测,如同拼图般在脑中组合。
同时,她也在默默适应和练习着“灵犀一点”技能。
她发现,当精神力高度集中时,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门外狱卒那麻木表面下,一丝对漫长守夜生涯的厌倦,或是偶尔路过其他囚室时,里面传来的、绝望或癫狂的情绪碎片。
这能力虽不能直接改变处境,却让她在这信息隔绝的牢笼里,多了一双窥探人心的“眼睛”。
又过了几日,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牢房外的寂静被一阵略显不同的脚步声打破。
不是狱卒那种沉重规律的步伐,而是更轻、更迟疑,带着点文人气的脚步。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外面不是熟悉的狱卒面孔,而是一个穿着青色吏员服饰、面容清瘦、约莫三十许岁的男子。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目光快速扫过阴暗的囚室,落在陈佳乐身上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打量。
“陈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吏员特有的谨慎,“这是……王大人吩咐额外添的餐食。”
王大人?
王砚?
陈佳乐心中一动。她挣扎着坐起,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灵犀一点”悄然开启,一股微弱的精神力探出。
瞬间,她捕捉到了一种混杂的情绪——公事公办的表面下,藏着强烈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送饭吏员该有的情绪。
那吏员见她不动,也不催促,反而将食盒放在门口,自己却并未立刻离开。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陈佳乐脸上,尤其是她那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光泽的雪发,压低声音,几乎如同耳语般问道:
“姑娘那幅《礐石图》……笔法苍劲,立意孤高,尤其是那飞白皴擦之法,颇具前朝林大家之神韵,却又自成一格……不知姑娘,可曾临摹过林大家的《寒江独钓》残卷?”
陈佳乐瞳孔微缩!
这个问题,绝非寻常!
一个刑部吏员,怎会突然与她讨论起画作笔法,还精准地提到了与她模拟风骨相近的林大家?
这分明是试探,是某种暗号!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虚弱:“大人说笑了……民女……民女只是胡乱涂抹,哪里懂得什么林大家、飞白皴……连这些名头,都是第一次听闻。”
那吏员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灵犀一点”的感知中,陈佳乐察觉到他那份激动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望,但随即又转为更深的探究。
“是么……”
吏员沉吟片刻,又道,“那真是可惜了。听闻江南有位隐士,对此道钻研极深,最是欣赏这般有风骨的笔墨。若姑娘有机会……”
他话未说完,像是意识到失言,猛地停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提起食盒,“姑娘慢用。”
他匆匆关上小窗,脚步声快速远去。
囚室内,陈佳乐的心却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江南隐士!
欣赏有风骨的笔墨!
这几乎是在明示沈涟清!
这个吏员,绝对是沈涟清,或者与沈涟清有关之人安排进来的!
他冒着风险前来,就是为了确认她的画作渊源,甚至可能想与她建立联系!
王砚的默许,这吏员的试探……沈涟清的“介入”,比她想象的更快、更直接!
他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刑部大牢内部!
她快步走到门口,提起那个食盒。
入手比寻常牢饭沉重。
她回到角落,背对着牢门,小心打开。上面一层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块熟肉,下面一层……赫然是几本崭新的、封面空白的书籍!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入手微沉。
翻开,里面并非印刷的文字,而是用工整小楷抄录的……前朝诗文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