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仿佛没有尽头。
枯黄的秆叶高过人头,在渐起的晨风中相互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将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
陈佳乐拄着芦苇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土路上跋涉,每一次右脚的落地,都牵扯着脚踝处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湿透的内衫紧贴着皮肤,被晨风一吹,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
她咬紧牙关,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与疼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
耳朵捕捉着风声、苇叶摩擦声、以及远处隐约的动静,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
这阴沉的天气,某种程度上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她不敢走视野开阔的土路,只能尽量沿着芦苇荡的边缘,或是选择苇丛特别茂密的地方穿行。
怀中的账册被她用油布和撕下的干燥内衬布层层包裹,紧紧绑在胸前,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饥饿和干渴开始袭来。
从昨夜至今,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嗓子干得冒烟,胃部因空虚而隐隐作痛。
她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芦苇根部的泥土,寻找尚未完全冻僵的、可以吮吸汁液的草根,又掬起坑洼里相对干净的积水,勉强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必须尽快找到人家,或者至少找到一个更安全、可以稍作休整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撑不了多久。
约莫又艰难前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已完全升起,虽然被云层遮挡,天地间总算明亮了许多。
前方的芦苇荡似乎到了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稀疏的树林,以及更远处几缕袅袅升起的、极细的炊烟。
有村落!
陈佳乐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猛地一沉。
有村落意味着可能得到食物和藏身之所,但也意味着人多眼杂,更容易暴露行踪。
那些追捕她的人,绝不会忽略运河沿岸的这些村庄。
她停下脚步,躲在一簇格外茂密的芦苇后,仔细观察那村落。
村子不大,看起来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屋低矮破旧,依着一条流入运河的小支流而建。
此刻正是做早饭的时候,炊烟就是从那些屋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
村口有几个孩童在追逐玩耍,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村民扛着农具出入。
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
但陈佳乐不敢掉以轻心。
她注意到,在村子通往码头方向的那条小路上,似乎有车辙印比往常更深更杂乱。
她在芦苇丛中耐心地潜伏着,观察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确认村口玩耍的孩童确实是本地孩子,出入的村民也神色如常,并未表现出特别的警惕或紧张,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追兵尚未搜查到这里?
或者,他们的重点还放在码头和淮安城周边?
这是一个机会。
她需要食物,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打听一下消息,哪怕只是确认自己目前的大致方位。
她撕下衣摆相对干净的一块布,将头发更紧地包住,又抓了些泥土,胡乱在脸上和露出的脖颈、手背上抹了抹,尽量掩盖住过于白皙的肤色和显眼的特征。
然后,她拄着芦苇杆,装作寻常赶路不慎扭伤的行人,一瘸一拐地朝着村口走去。
村口的孩童看到她这个陌生人,都停下了玩耍,好奇地打量着。
一个穿着补丁棉袄、脸颊冻得通红的小男孩怯生生地问:“婶子,你找谁?”
陈佳乐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小哥儿,我不找谁。路过这里,不小心崴了脚,想讨碗热水喝,歇歇脚。”
这时,一个正准备下田的老农闻声走了过来,他皮肤黝黑,脸上布满沟壑,眼神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淳朴和一丝审视。
他看了看陈佳乐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她那明显不自然的右脚,又看了看她沾满泥污的脸和破旧的衣着,皱了皱眉:“这位……娘子,从哪儿来?怎么一个人走到这荒僻地方来了?”
陈佳乐早已想好说辞,垂下眼,语气带着几分凄惶:“老伯,我是从南边来的,去北边投亲,路上遇到……遇到了歹人,盘缠行李都被抢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脚也扭伤了……”
她说着,适时地露出惊魂未定和痛苦的神色。
老农见她形容凄惨,不似作伪,眼中警惕稍减,叹了口气:“这世道……唉,跟我来吧,家里还有口热粥。”
陈佳乐心中感激,连声道谢,跟着老农往村里走去。
老农家就在村口不远,是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子用篱笆围着,养着几只鸡。
老农的妻子是个同样朴实的妇人,看到丈夫带了个陌生狼狈的女人回来,有些惊讶。
但听完老农简短的说明后,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连忙招呼陈佳乐进屋,给她倒了碗热水,又盛了碗稀薄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