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淮安城陷入死寂，连野狗的吠叫声都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唯有运河的水声，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石砌的堤岸，发出空洞而规律的呜咽。
陈佳乐悄无声息地潜行在码头巨大的阴影中。
她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裳，是白日里从一处晾衣竿上“借”来的。
脸上和手上都涂抹了灶底的煤灰，雪白的长发被紧紧盘起，藏在同色的布巾下。
她像一道幽灵，贴着仓库冰冷粗糙的墙壁移动，每一步都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她没有选择那艘目标货船停靠的泊位，而是根据白日的观察和记忆，攀爬上了一座距离适中、堆满废弃麻袋和木桶的矮棚。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隐约看到那艘船的大部分轮廓，又足够隐蔽，被笼罩在更大型机械投下的深沉暗影里。
冰冷的夜风穿透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陈佳乐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麻袋后面，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死死盯住运河水面和那艘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货船。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与紧张中缓慢流淌。
码头上巡夜守卫的灯笼光影，规律地划过固定的路线，如同某种迟钝的钟摆。
就在子时梆子声隐隐从城中传来，余音将散未散之际，异动发生了。
并非来自那艘目标货船，而是从下游黑暗的水域中，悄然滑出两艘没有悬挂任何灯号的平底小船，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靠向了货船。
几乎同时，货船上也放下了舷梯，几道黑影敏捷地迎了下来。
交易开始了！陈佳乐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借着货船上突然亮起、又被刻意遮挡的微弱马灯光晕，她看到那些从小船上被迅速传递到货船上的，并非粮袋，而是一个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形状、大小，与她之前在仓库缝隙中瞥见的箭杆木料极其相似！
是了！就是它们！
她屏住呼吸，极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更多细节，辨认那些交接人员的样貌，甚至希望能看到类似账簿交接的场面。
然而距离和光线限制了她的视野，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和货物的轮廓在快速移动。
必须靠近些！必须拿到更确凿的证据！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记得余掌柜说过，若有紧急情况，可去三号仓区找“老烟枪”。
三号仓区，就在这附近！
如果她能设法引起一点小骚动，哪怕只是短暂地吸引守卫的注意，或许能打断交易，或者迫使对方留下更多痕迹！
这个念头危险至极，几乎等同于自投罗网。
但眼看那些货物即将被全部转运上船，一旦船只离港，潜入茫茫运河，再想追踪便是大海捞针！
她咬紧牙关，正准备冒险从矮棚另一侧绕下去，试图制造些动静。突然——
“什么人？！”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码头上炸响！
不是冲她来的，声音来自货船附近！
几乎在喝声响起的同时，货船上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人影如同受惊的鱼群，迅速没入船舱或跳入水中。
那两艘平底小船也猛地撑离货船，企图融入黑暗的水道。
混乱中，陈佳乐看到一道黑影似乎在与突然出现的巡夜守卫短暂纠缠，随即一道寒光闪过，守卫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那道黑影则趁机跃入水中，水花声很快被浪涛掩盖。
是灭口！陈佳乐浑身冰冷。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就在那混乱的刹那，借着远处气灯扫过的微弱余光，她清晰地看到，从那道跃入水中的黑影身上。
或者说，从纠缠中掉落下一本册子状的东西，“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货船与码头之间的狭窄水域边，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搭在潮湿的石头上！
是账簿？！还是……名单？！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关键证据！可能比那些军械本身更致命的东西！
此刻，码头上警报的锣声已被敲响，杂乱脚步声和更多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灯光开始晃动，向这片区域聚集。
那本册子孤零零地躺在水边，在晃动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也许下一秒就会被赶来的人发现、收缴，然后彻底消失。
来不及多想！
陈佳乐从矮棚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刺痛，她也顾不上了。
她像一只被惊起的狸猫，沿着阴影最浓重的路线，压低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本册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呼喊。
就在一只穿着官靴的脚即将踏上那片区域的前一刻，陈佳乐扑倒在地，手臂奋力向前一捞，指尖触碰到了那本册子湿滑冰冷的封面！
她猛地将其抓起，看也不看，反手塞进早已准备好的、内侧缝了油布的怀里，随即毫不停留，就势向旁边一滚，滚进了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渔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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