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被晚风扯成凌乱的帘幕，路灯的光晕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砚深站在床边，指尖悬在林星遥的肩头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已经是凌晨三点，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压抑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听得苏砚深心脏阵阵抽痛。
他守在她身边已经半个月了。
自从那天在书房看到她藏起来的抗抑郁药物，以及张妈说的那些话，他才惊觉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她和孩子，却没想到，他的“关心”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将她逼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林星遥缓缓睁开眼，看到床边的身影时，身体明显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黯淡下去，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从噩梦中挣脱的疲惫。
苏砚深在床沿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浅浅疤痕，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道道狰狞的烙印。
“崽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我们谈谈，好吗？”
林星遥没有回应，只是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的存在。
苏砚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理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但是星星，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伸手，想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她瑟缩了一下之后，硬生生停住了动作，转而握住了自己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天，我对你大吼，不是因为你喝了奶茶本身。”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我是慌了，我怕……我怕你出事。”
林星遥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苏砚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自从你怀孕后，我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你生孩子那天因为哮喘出事了，只留下了我们的孩子。”
林星遥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头，但苏砚深知道，她在听。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了：“崽崽，我看到你怀孕，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我也害怕，我怕你会像梦里一样，因为一时的疏忽，就永远离开我。你的哮喘本来就需要格外小心，孕期身体又特殊，我真的不敢赌，也赌不起。”
“我知道奶茶里的咖啡因和添加剂可能会对孩子有影响，更怕你喝了凉的会刺激气管，引发哮喘。那天看到你偷偷喝奶茶，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失去你的痛苦，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对你发了火。”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我不该吼你，不该用那种语气对你说话，更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和孩子，却没想到，我把最该保护的你，伤得最深。”
林星遥终于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那……那你就可以不管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孩子重要，可我也需要你啊。我怀孕之后，总是觉得很孤单，很害怕，想让你多陪陪我，多关心我一点。可你眼里只有孩子，整天就知道叮嘱我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从来没有问过我开不开心，难不难过。”
“我偷偷喝奶茶，只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喝，那是我怀孕之后唯一的一点念想。可你却那么凶地吼我，说我不为孩子着想，说我自私。”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知道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育工具，没有一点价值。我甚至觉得，如果你有了孩子，我是不是就可有可无了。”
“不是的！崽崽，不是这样的！”苏砚深急忙摇头，伸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心脏像是被暖流包裹了一下，又酸又软。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你，就算有孩子，我的人生也毫无意义。”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给她：“我承认，我太执着于孩子的健康，太害怕梦里的事会发生，所以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为只要让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却忘了你也需要爱，需要陪伴，需要被在乎。”
“你抑郁复发，每晚做噩梦，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让你重新陷入了痛苦。”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星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很廉价，不足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但我还是想对你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无比真诚：“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让我弥补你，让我重新照顾你。我会学着平衡你和孩子，不会再只盯着孩子而忽略你。你想吃什么，只要对身体没有太大影响，我都陪你一起吃；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做。我会每天都陪着你，听你说话，关心你的心情，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林星遥的眼泪还在掉，她看着苏砚深通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深深的自责和痛苦，心里那道厚厚的冰墙，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她不是不记得他以前有多宠她。在她第一次抑郁的时候，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耐心地开导她，温柔地照顾她，带她去看医生，陪她做康复训练，一点点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
那时候的他，温柔得像阳光，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只是这一次，他的关心太沉重，太偏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害怕的不是他的关心，而是他关心的人，不再是她。
“我不知道。”林星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苏砚深，我怕你现在说得好好的，过几天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听到她的话，苏砚深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
“我知道，这很难。”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但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伤了她。“星星，你不是一个人。”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星遥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和心跳，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害怕、孤单，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自己在他怀里哭泣，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苏砚深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而耐心。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卧室里，林星遥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靠在苏砚深的怀里，慢慢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手却紧紧抓着苏砚深的衣领。
苏砚深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疼惜。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