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的暗房里,相纸在定影液里打了个旋儿,最终沉在玻璃盘底。
他用竹夹夹起,对着红灯看了看,满意地哼了声小调——
照片里林昭昭背后的情绪线比上一张更清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像要从相纸里溢出来,边缘泛着微微的暖晕,仿佛相纸本身在呼吸。
显影液的气味刺鼻而熟悉,混着老莫指间残留的烟草味,在暗红灯光下织成一层黏稠的雾;
竹夹轻碰玻璃盘沿,“叮”一声脆响,在狭小空间里荡出细小回音。
他指尖摩挲着相纸毛边,触到那一瞬轻微的阻力——像是情绪有了重量。
他把照片小心装进牛皮纸袋,摸黑锁好暗房,骑上那辆二八杠老自行车往周岩的实验室去。
车轮碾过雨后湿漉漉的街面,溅起冰凉水珠,打在他裤管上,留下深色斑点,风钻进领口时带着铁锈与梧桐叶腐烂的气息。
三天后,匿名艺术展“暗河”在十九城旧仓库开展。
老莫的《心象·第三章》被挂在最里间,相纸边缘的红笔标题在射灯下泛着暖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来看展的大都是美院学生,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亮起时,墙面上的情绪光痕短暂跃动,如同受惊的鱼群。
直到有个穿白衬衫的姑娘挤到最前面,在观众留言本上写下一行字:“我梦见自己在火里,醒来却记得从未经历过火灾。”
她落笔时钢笔尖划破纸面,发出细微“嘶啦”声,墨迹洇开一粒小花。
这条留言被游客拍下来发在社交平台,很快在林昭昭的手机上弹出提示。
她正蹲在密室角落修坏掉的木偶,螺丝刀抵住关节缝隙,金属冷而坚硬,指尖传来微弱震颤。
看到“火里”两个字时,她猛地一抖,工具“当啷”掉在地上,撞出清越余音,在空荡房间来回碰撞。
木屑沾在膝头,带着陈年胶水与松香的味道。
“昭昭?”隔壁小酒馆的阿姐探进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昭昭没说话,抓起手机冲进里屋。
她翻出三个月前老莫拍化工厂废墟时的采访录音——当时老莫在墙缝里找到那只烧焦的玩具熊,录音里他的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
背景音是远处施工队的轰鸣,钢筋撞击声闷钝如心跳。
再往下翻,是上周周岩给她的脑波报告:“心象显形时,实验体脑区激活范围扩大23%,疑似产生外溢效应。”
“外溢。”
她对着镜子喃喃,指节抵着太阳穴——三个月前给陈默做测试时,她分明“看”到的是被压缩的灰线,可老莫的照片里,那些情绪线却像活了似的纠缠,泛着金属光泽般的波动。
现在的留言,像根细针扎进她的思路:“共情不是单向的显影,是会传染的。”
她抓起外套往外跑,路过前台时撞翻了绿萝,泥土撒在“昭心密室”的木牌上,湿润的泥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指尖蹭到碎叶,黏腻而微凉。
“昭昭!”阿姐在身后喊,“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老莫!找周岩!”她头也不回,马尾辫在风里甩得生疼,发丝抽打脖颈,留下细微刺痒。
老莫的暗房门虚掩着,显影液的气味混着烟草味飘出来,浓烈得几乎能尝到苦涩。
林昭昭推开门时,他正对着新洗的照片发呆,见她进来,慌忙把照片往抽屉里塞:“昭昭你怎么……”
“别藏了。”林昭昭按住他的手,“那个留言你看到了吧?”
老莫的喉结动了动,从抽屉里摸出手机,屏幕停在社交页面:“今早周岩给我发的。昭昭,这姑娘说的火……和我拍的化工厂废墟,火势轨迹一模一样。”
他说话时手指微微发抖,指甲边缘有长期浸泡药水留下的白斑。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时,周岩正对着显微镜调焦距,载玻片“咔”地裂成两半,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出冷光。
他抬头看见林昭昭泛红的眼尾,下意识站直:“林老师?”
“周岩,我需要你和老莫做实验。”林昭昭把手机往他桌上一扣,屏幕亮着那条留言,“共情传递。”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尖触到死皮,略带血腥气,“不是显形,是让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的情绪形态。”
周岩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滚到林昭昭脚边,融化了一角,散发出甜腻焦糖味。
他弯腰去捡,声音闷在桌面:“需要我做什么?”
“当聆听者。老莫当讲述者。我在中间绘制。”林昭昭转身看向跟进来的老莫,“老莫,你讲化工厂废墟里那只玩具熊。”
老莫的手指摩挲着相机皮套,皮革皲裂处露出内层纤维,触感粗糙。
他突然笑了:“那只熊的眼睛是蓝色玻璃珠,烧化了一半,像在流泪。”
他拉过椅子坐下,背挺得笔直,“我当时蹲在墙根拍它,突然听见有人喊‘妈妈’——可废墟里只有我。”声音低下去,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