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昭昭已站在协约亭前。
松针上的露水顺着石凳往下淌,在“真言之蚀”四个字上积成小水洼——倒映出灰白天空与她模糊的影子,像一张正在显影的底片。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青——凌晨五点十七分,比约定的五点半早了十三分钟。
指尖划过冰凉金属边框,冷意渗进指腹,仿佛触到了昨夜密室铜钟余震未消的颤动。
“昭昭。”小禾父亲的声音从雾里飘来,带着湿气与松脂的微腥。
他拎着保温桶,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新鲜的泥点,鞋底踩碎枯叶的脆响由远及近。
“买了豆浆,热的。”保温桶盖掀开时,豆香混着松木香涌出来,蒸腾的白雾扑上她的睫毛,温热湿润。
他指腹蹭了蹭桶沿,老茧刮过瓷面发出细微沙响,“昨晚在工地值夜,顺道去了老周早点铺,他说你最爱喝咸浆。”
林昭昭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流顺着掌心蔓延至手腕。
她低头啜了一口,咸鲜滑过舌尖,喉间泛起熟悉的慰藉——那是童年病中奶奶端来的味道。
她抬头,看见阿哲母亲正沿着石子路过来,毛线团在竹篮里滚来滚去,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她脚踩碎石,每一步都带着缓慢而坚定的节奏。
发间别着朵沾露的野菊,花瓣边缘微微卷曲,露珠将坠未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虹彩。
“我把阿哲的日记本带来了。”
她拍了拍篮底,声音低哑却清晰,“他最后一篇写着‘想在密室里喊出来’,现在该让他的字见见光。”
布料摩擦纸页的窸窣声从篮中传出,像某种沉睡记忆的呼吸。
白语室友是最后到的。
她从雾里跑出来时,发绳散了,碎发沾在汗湿的额角,鬓边一缕黏在脸颊,随喘息微微起伏。
运动鞋踏地急促,溅起细小水珠打湿裤脚。
见林昭昭看过来,她快速打手语:“直播后台的监控我调好了,赵倩团队三点钟往现场搬了十箱道具箱。”
她顿了顿,指尖在胸口画了个圈,动作滞重如压着千钧,“里面有哭包纸巾、假泪痕贴纸——和我从前打工的‘情绪工坊’用的一样。”
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仿佛还在,那是一种被训练出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悲伤。
林昭昭把手机放在石桌上,按下播放键。
昨夜那名崩溃演员的声音混着电流声炸出来:“可我根本没见过她!那天在工地,是林设计师蹲在泥里,握着我女儿的手说‘我在’!你们才是在吃人血馒头!”
杂音刺耳,像是从深渊底部传来的嘶吼。
小禾父亲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盯着豆浆里的涟漪,热气熏红了他的鼻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他说话时,气音是抖的。”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在石桌上模拟着颤抖的轨迹,指甲刮过石纹,发出沙沙轻响,“我儿子发烧说胡话时就这样——不是演,是真话卡在喉咙里,烫得人发颤。”
阿哲母亲的手指绞住毛线,竹篮里的日记本被压出褶皱,纸页边缘硌着她的掌心。
“结巴的位置不对。”
她数着手机里的时间轴,拇指划屏的节奏精准如节拍器,“正常人撒谎会在关键词卡壳,可他卡的是‘林设计师’这三个字——像在拼命确认,自己说的是真的。”
林昭昭摘下腕上的银灰手环。
金属贴着皮肤的凉意让她想起奶奶的钢笔,想起昨夜余烬密室里,铜钟共鸣时,所有人手腕上的手环都在发烫,仿佛血液里燃起了看不见的火。
她将手环重新扣紧,扣环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一道封印落锁。
“今天我不做主持人。”
她抬头看向协约亭顶的铜徽,晨光正穿透雾霭,在铜纹上镀了层金边,光影游移,宛如古老图腾苏醒。
林昭昭收起手机,将空杯放进保温桶。
雾渐渐淡了,协约亭的轮廓清晰起来,像一张正在显影的老照片。
“走吧。”她说。
四人沿着石子路走向山下的直播中心,脚步踩碎落叶的声音,像是在倒计时。
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混着远处工地隐约的锤打声,像是命运的节拍器。
九点整,聚光灯刺破黑暗,林昭昭站在后台监控屏前,指甲掐进掌心。
屏幕上,赵倩正对着镜头抹眼泪,素色丝巾被她绞成了麻花:“我知道错了………”
她的喉结依旧跳得像敲木鱼,林昭昭摸出奶奶的钢笔,笔帽上的雕花硌着虎口——这是奶奶教她的,紧张时捏点硬物,能让感官更敏锐。
金属的坚硬压进皮肉,带来一丝清醒的痛。
“林小姐。”
助理匆匆推门,“有个女人非要见你,带着一台旧电脑,说是……你父亲的东西。”
林昭昭抬眼。
门口站着一位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发丝整齐,眼神平静得像秋日湖面。
她眼角有细纹,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一株被风吹弯过又倔强挺直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