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坳的风,似乎永远带着刀子,卷着砂砾,刮在脸上生疼。白日里毒辣的日头将沙砾烤得滚烫,夜晚的寒气又足以滴水成冰。就在这冰与火的反复淬炼中,半个月的光景,如同荒漠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流走。
营盘深处,那座用厚实金甲沙蜥皮蒙顶、内衬兽毛的主帅帐篷内,林自强缓缓睁开了眼睛。
牛油灯的火苗稳定地跳跃着,将帐篷内的一切染上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息,混合着皮革和沙尘的味道。他轻轻动了动右臂,不再是那种钻心刺骨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痒意。绷带早已拆去,新生的皮肉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覆盖在曾经碎裂的臂骨上。他尝试着缓缓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力量如同蛰伏的溪流,虽然尚未恢复巅峰时的汹涌澎湃,却已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坚韧的经脉中重新流淌。
雷音境小成的体魄,加上潘帅所赐的断续生肌膏和柳文渊不计成本的药石调理,终于让这具承受了血雨楼绝杀和荒漠血火双重摧残的身体,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坐起身,没有惊动帐外守卫的亲兵。活动了一下重新接续的右臂,动作还有些滞涩,但那种久违的、对身体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踏实。力量,是这片残酷荒漠中最可靠的倚仗。
目光转向帐篷角落。那里支着一张简陋的行军榻。楚风依旧躺在上面,脸色比半月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灰败,透着一丝虚弱的红润。胸腹间那道碗口大的恐怖创口,边缘的焦黑和冰霜凝结终于被压制下去,新生的肉芽艰难地爬满伤口深处,被洁白的细麻布仔细包裹着。他呼吸平稳悠长,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柳文渊正坐在榻边的小马扎上,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为楚风疏通淤塞的经脉。他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显然这半个月耗尽了心神。看到林自强起身,柳文渊抬起头,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侯爷,您感觉如何?”
“无碍了。”林自强声音平稳,走到楚风榻边,低头看了看这位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兄弟,“老楚呢?”
柳文渊捻动着银针,低声道:“楚风大人内腑的邪寒已被女相秘药和潘帅的‘清心镇魂散’合力驱散大半,生机算是稳住了。只是经脉受损太重,尤其心脉附近,那雷音大成的杀意残留如跗骨之蛆,非一时之功。若要彻底恢复修为……恐怕……”他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林自强沉默地看着楚风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楚风露在毯子外、布满老茧的手背。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楚风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石猛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沙尘气息。他身上的旧伤早已结痂,钢骨境的气息更加凝练凶悍,如同一柄饱饮鲜血、重新磨砺过的战刀。他看到林自强起身,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侯爷!您大好了?!”声音洪亮,震得帐篷嗡嗡作响。
“嗯。”林自强点点头,看向石猛,“外面如何?”
石猛咧嘴一笑,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狰狞快意:“沙蜥崽子们消停多了!上次侯爷您和柳先生设下的‘酸液陷坑’加上老石我带人摸黑反突袭,端了它们两个小巢穴,宰了一头快成气候的‘金甲崽子’,那沙蜥王估计肉疼了!这几天小股骚扰都少了!楚狗那边也老实不少,斥候回报,他们营盘后撤了三十里,像是在憋什么坏屁!”
林自强眼中寒光一闪。沙蜥的异常退却,楚军的后撤……这绝非畏惧,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炼兽宗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毒蛇,始终盘踞在他心头。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用粗糙兽皮绘制、如今已布满各种标记和血渍的黄沙坳及鬼哭峡地形图前,手指在代表荒漠深处几处死寂区域的标记上缓缓划过。
“越是平静,越要警惕。”林自强声音低沉,“炼兽宗的爪子,不会轻易缩回去。传令下去,斥候轮番加倍,尤其是柳先生标注的这几处‘死地’,重点探查!营防加固不能停,酸液储备要足!”
“是!”石猛肃然应命。
交代完军务,帐内一时陷入沉默。石猛和柳文渊都默契地没有打扰林自强。牛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粗糙的兽皮帐壁上。
林自强走到帐篷角落,那里放着他的随身行囊。他蹲下身,从行囊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厚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剥开油布,露出一面光滑的、边缘镶嵌着古朴铜框的巴掌大铜镜。镜面光洁,映照出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痕迹的脸庞,以及帐篷内昏黄的灯火。
这不是法器,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它的背面,用拙朴的刀法刻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温婉如兰。旁边还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山高水长,心随影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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