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使府邸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虽已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但门楣之上,那“一门双诰”的无形荣光,却如同初升的朝阳,炽热地烘烤着整个红草堡。三品诰命夫人张秀云,四品诰命夫人李三娘,这两个沉甸甸的封号,连同女相恩旨中那“功昭日月,德配山河”的赞誉,让林氏门楣在边陲之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彩。
府内,那股因皇恩浩荡而沸腾的热烈气氛尚未平息。丫鬟仆役们走路都带着风,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低声交谈间,“诰命夫人”、“凤冠霞帔”、“天家恩典”等词句不绝于耳。库房里,宫中赏赐的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名贵药材堆积如山,管事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登记造册,空气中弥漫着新绸缎的馨香和檀木箱笼的厚重气息。
张秀云捧着那卷明黄的诰命圣旨,坐在自己院落的花厅里,依旧有些恍惚。温婉的眉眼间,那份初接圣旨时的激动与难以置信,渐渐沉淀为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喜悦。她指尖轻轻抚过圣旨光滑冰凉的锦缎,感受着其承载的无上荣光,心中想的,却是夫君在陆川芦苇荡中那惊心动魄的搏杀。这份荣耀,是他用命搏回来的。她将圣旨郑重地供奉在正堂的紫檀木匣中,如同安放着一颗滚烫的心。
李三娘则显然更享受这份荣耀带来的风光。她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绛紫色蹙金线牡丹纹锦袍,发髻高绾,插着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带着贴身丫鬟,在府中各处“巡视”,接受着下人们愈发恭敬的请安和道贺。她笑容满面,言语间满是“皇恩浩荡”、“林家福泽深厚”,那份四品诰命夫人的气派,端得是十足。只是当她目光偶尔掠过张秀云所居院落的方向时,眼底深处那丝被刻意压下的、因品阶差距而产生的微妙酸涩,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林自强依旧如常处理军务,坐镇红草堡。雷音境的心境早已坚如磐石,外界的喧腾与赞誉,于他而言,不过是职责践行后的余波。他更关注的是边境的动静,炼兽宗此番受创深重,但毒蛇断尾,报复必至。府中的喜庆,他看在眼里,心中亦有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肩头愈发沉甸的责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荣耀,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与更深的警惕。
就在这荣耀的光环尚未散尽,府中上下尚沉浸在诰命加身的余韵中时,一桩新的、更贴近生活、更令人心尖发颤的喜讯,如同春日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花苞,带着羞涩而蓬勃的生命力,在镇守使府内院悄然萌发。
一连几日,张秀云晨起时总觉胸中烦闷,对着往日喜爱的清粥小菜也提不起胃口,甚至闻到些油腻气味便忍不住干呕。起初只当是连日来府中喧闹、心绪不宁所致,或是端午后暑气渐盛,身体微恙。贴身丫鬟兰心却是个心细的,瞧着夫人日渐慵懒的神色和那掩不住的倦意,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日清晨,张秀云刚用清水漱了口,压下喉间那股熟悉的烦恶感,兰心便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温热的红枣姜茶,轻声细语道:“夫人,您这几日气色瞧着倦了些,胃口也不开。奴婢斗胆,想着…是不是请堡里的张老医师过来请个平安脉?也好让大人放心。”
张秀云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闻言微微一怔。她并非懵懂少女,成婚数月,与夫君恩爱甚笃,兰心话中未尽的深意,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一抹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期待、羞怯与一丝惶恐的复杂红晕,倏地飞上了她白皙的双颊,连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竟有些微微发颤。
“这…”她声音低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会不会…太早了些?兴许只是天热…”
“夫人,”兰心见她这般情态,心中猜测更是笃定了七八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请张老来看看总归是好的。张老是堡里几十年的老医师了,最是稳妥不过。大人虽忙于军务,可对夫人您的身子,一向是最上心的。”
提到林自强,张秀云心中那份羞怯顿时被一股暖流冲淡了不少。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终究是点了点头:“那…便去请张老医师来吧。只是…莫要声张。”
“奴婢省得!”兰心喜滋滋地应下,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张老医师提着药箱,在兰心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张秀云的内室。老医师行医数十载,经验何其丰富,望闻问切一番,尤其是仔细切脉之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便缓缓绽开了一个笃定而欣慰的笑容。
他收回手,对着屏风后略显紧张的张秀云躬身一礼,声音洪亮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气:“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脉象流利,如珠走盘,往来滑利,此乃‘滑脉’无疑!夫人这是…喜脉啊!”
“滑脉…喜脉…” 屏风后的张秀云,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烟花在脑海中炸开,绚丽夺目,震得她心神摇曳。所有的猜测、期盼、羞涩,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真实的狂喜!她下意识地再次抚上小腹,这一次,指尖感受到的,不再是空茫,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生命实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让她几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