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兽如山岳倾颓的污血,终被滔滔丽江冲刷殆尽。红草堡城墙上的裂痕犹在,空气中残留的腥咸与硝烟气息也尚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机,已在这座扼守水陆的雄城中蓬勃涌动。
海陆川府,无战事。
这份安宁,并非来自上天的恩赐,而是以钢骨为刃,硬生生从死亡之海中斩出来的喘息之机。林自强临阵突破钢骨境小成,悍然斩杀那头连林崇山都难以撼动的钢骨境大成海兽,其威名如同惊雷,一夜之间炸响在整个南汉国西南边陲。
祯州府派驻在两地交界处、原本虎视眈眈的精锐骑军,在收到确切消息的当夜,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营垒和满地狼藉。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活跃在荒野、山林、甚至府城阴影里的炼兽宗余孽,更是如同被烈阳炙烤的寒冰,瞬间消融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强横的实力,是最好的震慑。林自强这个名字,以及他所代表的海陆川府,第一次让那些环伺的“群狼”,感到了切肤的忌惮。
节度使府衙深处,药香弥漫。
林崇山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精气神却已恢复大半。他双臂被特制的夹板固定,包裹着厚厚的药布,像两根僵硬的树干。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会牵动内腑的伤势,带来阵阵钝痛,但他却浑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书房中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林自强。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林自强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他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直裰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上的锋锐,却多了几分主掌一府军政的沉稳气度。钢骨境小成的修为内敛于身,皮肤下隐隐流转的淡金色泽如同沉淀的黄金,不动如山,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案头上,剿兽司的军报、府库的账册、各处关隘的粮秣调度文书堆叠如山。他执笔批阅,动作沉稳迅捷,落笔如刀,每一个朱砂批注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处理这些繁琐却至关重要的庶务,他竟比许多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吏还要熟稔老辣。
林崇山看着,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一年多前的那个雨夜。自己被困在那暗无天日、湿滑冰冷的地下溶洞深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气血枯竭,伤势恶化,铁皮境圆满的修为在那坚固得令人绝望的岩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每一次徒劳的轰击,换来的只是筋骨欲裂的剧痛和更深沉的绝望。那时,他以为自己终将化作那黑暗洞穴里的一具枯骨,无人知晓。
是儿子林自强,如同天神下凡般凿穿了岩壁,将他从死神的指缝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失散多年、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儿子,身上竟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潜力与气运。短短一年!从孤苦伶仃、修为低微的流民少年,到如今执掌一府兵权、钢骨境小成的剿兽司主将!林崇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能从溶洞脱困,并能在短短一年内突破至钢骨境初成,坐上这海陆川节度使的位置,靠的是什么。
是靠儿子一次次深入险境带回来的珍稀药材,强行续命疗伤!
是靠儿子在剿兽司以命搏杀,用赫赫战功换来的资源倾斜,助他冲破玉骨境的瓶颈!
是靠儿子那远超常人的见识与决断,在复杂的府衙倾轧中为他廓清道路,稳定后方!
甚至昨夜那惊天一战,若非儿子临阵突破,以雷霆手段斩杀海兽,自己这条老命,恐怕已经交代在那狂暴的触须之下了!
天赋?林崇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自己这点微末天资,若无机缘,能突破玉骨境已是祖坟冒青烟,钢骨境?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是儿子,硬生生用他的气运和拼搏,将自己这个本已半截入土的老猎户,托举到了南汉国封疆大吏的高位!
“父承子荫……”林崇山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有欣慰,有自豪,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愧疚。儿子尚在稚龄,却已背负起如此重担,为他这个父亲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爹,该换药了。”林自强不知何时已放下笔,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黑色药汁走了过来。他动作自然地半跪在父亲椅旁,小心地避开伤臂,将药碗递到林崇山唇边。
看着儿子沉静专注的侧脸,林崇山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沙哑的:“辛苦你了,强儿。”
林自强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父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父亲眼中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骄傲,有依赖,更有如山般的厚重慈爱。他微微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爹说哪里话。若无您当年舍命引开那金爪岩熊,儿子早已尸骨无存。一家人,骨肉相连,何谈辛苦?您安心养伤,府中内外,自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