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王府,南汉国都。夜已深沉,宫墙内外的喧嚣早已沉寂,唯余巡夜甲士沉重的步履声和更鼓单调的梆子响,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更添几分孤寂。
然而,皇宫深处,那座守卫最为森严的“紫宸殿”后暖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寒意,巨大的鎏金蟠龙香炉吞吐着名贵的龙涎香雾,氤氲缭绕,将暖阁内熏得馥郁暖融,却也带上了几分奢靡的昏沉。
软榻之上,身着明黄常服的南汉皇帝刘升斜倚着,眼皮半耷拉,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他年岁不大,面容本也算得上清俊,只是眉宇间堆积的纵欲倦怠之色,如同洗不掉的污痕,将那份天家贵气侵蚀得所剩无几。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暖阁中央。
那里,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端坐着一个身影。
她并未着繁复的宫装朝服,只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云纹锦缎半臂,乌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露出线条优美却异常冷肃的颈项。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被她有条不紊地批阅着,朱笔挥洒,落笔如刀,沉稳有力。昏黄的宫灯映照下,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挺直,唇线紧抿,眉眼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沉静与威严。正是权倾朝野的女相,兼任枢密院枢密使的——苏令月。
她原是刘升最宠爱的贴身宫女,凭着过人的心计和手腕,一步步从龙榻爬到了朝堂之巅。如今,她是这南汉真正的主心骨,是刘升离不开的“影子”。
暖阁内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在御案稍下方,靠门边的位置,还坐着一位身着巨象军高级将领专属玄色重鳞甲胄的将领。甲胄擦得锃亮,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他面容方正,肤色黝黑,留着短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微微低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与凝重。正是巨象军指挥使,皇帝最信任的内侍监出身的大太监——吴珣。他虽出身内侍,但一身明脉初成的修为深不可测,执掌南汉最精锐的巨象军,是名副其实的实权人物。
气氛沉凝,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刘升偶尔按捺不住发出的轻微哈欠声。
“嗯…哈…”刘升又一个哈欠上来,眼角挤出两点泪花,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黏在苏令月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依赖、迷恋,还有一丝被冷落的幽怨,“令月…还没批完么?这些琐事,交给下面那些阁老去烦心便是了…夜深了…”
苏令月头也未抬,笔下不停,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在暖阁内响起,不带一丝波澜:“陛下,非是琐事。此乃潮州八百里加急军报,关乎一州存亡,百万生灵。” 她将一份刚刚批阅完的奏章轻轻推到一旁,又拿起一份新的。
“潮州…潮州…”刘升嘟囔着,脸上显出不耐,“又是那帮炼兽宗的泥腿子闹腾?不是有魏铁山那莽夫在顶着么?还有雷震那帮剿兽司的,天天喊着要钱要粮…让他们打就是了!烦死了!”他语气轻佻,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而是一场扰了他清梦的闹剧。
吴珣低垂的眼皮下,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身为巨象军指挥使,他深知潮州战局之凶险,魏铁山是他麾下悍将,此刻正带着巨象军精锐在孤城浴血!皇帝的态度,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寒冰。
苏令月终于停下了笔,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地看向软榻上的刘升,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冷意。
“陛下,”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炼兽宗此番倾巢而出,围困潮州府城已逾一月。魏将军与雷指挥使传回的战报,字字泣血。府城,已至存亡关头。”
她拿起一份用火漆封口、边缘沾染着暗红污渍的羊皮卷,声音微沉:“最新战报。府城粮草箭矢告罄,守军折损惨重,多处城墙被突破,仅凭血肉之躯堵住豁口,摇摇欲坠。蛮兽数量无穷无尽,更有‘海祭师’操控邪法骨坛,以血饲兽,以魂燃阵,兽群悍不畏死,战力倍增。若无强力援军,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馥郁的龙涎香都带上了一丝血腥味。
刘升脸上的不耐烦终于被一丝惊愕取代,他坐直了身体,有些茫然地看向苏令月:“…这么…这么严重了?那…那快派援军啊!让吴珣!让巨象军再派兵去!”
吴珣适时地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军人的铁血气息:“陛下,女相。巨象军主力一部已陷在西南百越之地,与巫蛊部落对峙,难以抽身。拱卫京畿之军,牵一发而动全身。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令月,“且路途遥远,即便此刻点兵,星夜驰援,恐也难解府城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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