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刺入骨髓，三百道炽白的车灯光柱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在距离桥头十米远的地方便戛然而止，再也无法寸进。
黑暗中，无数细碎的字符正在墨汁般翻涌，它们扭曲、组合，最终在桥面上空编织成一道漆黑如深渊的屏障。
一名年轻骑手没刹住车，前轮轻轻碰到了结界的边缘。
“嗡——”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如遭电击般僵直在车上，双眼瞬间失去焦距，瞳孔中倒映出无数恶毒的谩骂：“废物”“垃圾”“怎么不去死”“送个餐都送不明白”，这些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下一秒，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从电动车上滑落，经脉中的能量流狂乱冲撞，彻底失去了意识。
“别碰它！”后面的骑手惊呼着急刹，刺耳的摩擦声混杂在雨声中，队伍一阵骚动。
萧然猛地刹车，惯性让他怀里的外卖盒向前一倾，他下意识地护住，却还是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缝隙渗了出来。
他低头一看，那碗承载着任务关键的泡面，汤已经洒了近半。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喃喃自语：“系统核心都快被对方黑掉了，居然还在乎这点送餐完整度……真是敬业得让人想骂娘。”
牢骚归牢骚，他知道规则就是规则。
这碗面，必须送到。
他将外卖盒重新固定好，翻身下车，既然无法取巧，那就只能硬闯。
就在他准备以自身能量硬抗那股恶念洪流时，他车上挂着的对讲机突然炸响，雨姐冷静而急促的声音撕裂了雨幕：“全体注意，不要硬冲！左三右七，跳频变道！听我口令，准备冲击！”
“左三右七？”队伍里有人不解。
“别废话，照做！”
雨姐的声音不容置疑：“他们依靠的是负面情绪的同频共振来维持结界强度，我们人越多，情绪波动越大，结界就越稳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毫无逻辑的节奏，打乱他们的频率！”
三百名骑手都是在街头巷尾磨砺出的老手，执行力远超常人。
短暂的错愕后，所有人立刻响应。
“滴！”“滴滴！”“嘀——”
三百辆电动车在狭窄的引桥上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行进。
有的猛地加速三米，然后急刹；有的向左虚晃，随即向右猛打方向盘；车喇叭也不再是焦急的催促，而是被按成了忽长忽短、毫无章法的噪音。
这看似混乱无比的动作和声音，在雨姐精准的口令调度下，竟奇迹般地没有发生任何碰撞，反而汇成了一股癫狂而怪诞的洪流。
这股洪流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
萧然的头盔里，小绿的电子音响起：“检测到集体情绪频率发生剧烈偏移……正在脱离目标锁定……波动解析中……已捕捉到核心节奏……正在依据该节奏生成‘抗评护盾’。”
话音刚落，一道淡金色的光膜从头车开始，迅速向后蔓延，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将三百人的队伍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进去。
那些由差评文字组成的黑色结界一接触到金色光膜，就像滚油滴进了冷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却再也无法侵入分毫。
队伍后方，一个头发花白、叼着烟斗的老骑手——人称老破，罕见地瞪大了双眼，烟斗从嘴边滑落都未曾察觉：“这……他娘的，这不是什么狗屁武学心法，这就是街头巷活命的智慧啊！”
“就是现在！”萧然眼中精光一闪，从腰间抽出第二片星纹布，用尽全力将其抛向百米高的桥塔顶端。
星纹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精准地贴在了塔尖的避雷针上。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所有兄弟嘶吼道：“兄弟们！今天我们送的不是一碗面，是把我们自己的招牌重新立起来！是告诉那些坐在空调房里、动动手指就想决定我们死活的人——社畜，也能端起自己的江湖！”
怒吼声中，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骑手，他的左臂在早年的事故中已经失去，此刻竟用牙齿死死咬住外卖箱的提手，单手拧动电门，将油门轰到了底！
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悍勇！
“冲——！”
三百骑手齐声怒吼，吼声汇聚成一股冲天的气浪。
“轰隆！”
那道由无数恶语构筑的黑色结界，在这股由街头智慧和不屈意志交织而成的力量面前，终于支撑不住，如玻璃般轰然碎裂，化作漫天黑色的灰烬，被暴雨一卷，消散无踪。
结界破碎的瞬间，桥头那块巨大的电子广告屏闪烁了一下，所有广告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温暖的黄色大字：“您有新的订单——来自东江老陈，要一碗热汤面，备注：给桥上淋雨的兄弟们都带一碗，算我的。”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个堆满零件、油污遍地的修车棚内，一个戴着老花镜、满手机油的男人——灯叔，正闭目靠在躺椅上，耳朵微微颤动，仿佛在倾听整座城市的脉搏。
雨声、车流声、吵闹声……无数声音在他耳中被分解、重组。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抓起手边的老式电话吼道：“雨丫头！西市高架第三匝道有埋伏！我听见了，至少五十辆车，轮胎声太齐整了，是改装过的静音胎，绝对不是我们的人！他们是假骑手！”
雨姐那边立刻传来冷静的指令声，显然已经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收到！b组，放弃高架，改道地下隧道！c组，全速前往南立交，佯攻！记住，我们今晚不是在送餐，我们是在把被踩在脚下的名字，一个一个抢回来！”
东江桥上，萧然带领的队伍刚刚完成突破，小绿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警告。第一阵眼已成功激活，城市‘烟火值’恢复15%。但‘无言者’已被惊动，正在从数据深渊中调集‘沉睡差评’。”
“沉睡差评？”萧然一愣。
“是那些在过去十年间，因为各种原因被平台删除、被用户遗忘的恶意留言。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沉入了数据的最底层。现在，它们被唤醒了。”
随着小绿的解说，萧然前方的空气开始扭曲。
暴雨中，无数道半透明的、面目狰狞的人影在半空中浮现，它们张着嘴，做着无声的咆哮，身上缠绕着比刚才的结界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怨念。
萧然握紧了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那些在雨中狂舞的无声怨灵，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最狠的刀，是早就被人遗忘的伤口。”
队伍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面对这种源自时间深渊的恶意，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寒冷和无力。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异变陡生。
先是桥下不远处的一家煎饼摊，那常年不熄的炉火“腾”地一下窜起半米高。
紧接着，是街角的烧烤架，炭火瞬间变得通红，浓郁的肉香混杂着烟火气冲天而起。
然后是巷子里的馄饨锅，蒸腾的白色雾气仿佛有了生命，汇成一股暖流……
一家，十家，百家，千家……
全城数千家彻夜营业的小吃摊，在这一刻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同时将炉火开到了最大！
那一道道升腾而起的、属于凡人的滚烫热气，在湿冷的雨夜中汇聚成点点星火，竟与三百名骑手头顶的车灯遥相呼应，形成了一片温暖的光之海洋。
小绿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检测到大量非注册觉醒者能量源接入……判定模式：共鸣响应……他们，在用食物回应我们的召唤。”
萧然缓缓抬起头，望着被这片人间烟火照亮的雨夜，那些无声咆哮的怨灵在这片光与热的海洋中，竟开始变得稀薄。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雨水的冰冷和烤串的焦香。
他重新拧动电门，声音低沉而坚定：“走，去下一个阵眼——也让他们看看，什么他妈的，叫‘人间值得’。”
车队再次启动，向着城市深处冲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小绿的系统界面上，代表城市核心区域的地图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那里的数据流不再是代表活力的暖色，而是开始急速降温，所有的信号都在衰减，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黑洞所吞噬。
屏幕中央，一个坐标点的数据温度，已经跌破了理论上的最低值，并且还在疯狂地向外扩散着一种能冻结一切的绝对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