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第三步落下时,左脚踩碎的残碑上,“静”字被血浸透,裂痕蔓延至剑尖下方。他体内真元早已枯竭,舌尖血喷过两次,此刻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情剑赤光渐弱,剑身温度缓缓回落,那道金丝般的裂痕在血幡表面蠕动愈合。
毒雾自断蛇残躯中不断溢出,如黑烟般贴地扩散。最先倒下的是一名抱着婴孩的妇人,她跪在地上还未倒下,孩子已口吐白沫。紧接着是街角卖炊饼的老汉,手中竹竿落地,额头青筋暴起,抽搐着扑倒在尘土里。百姓接连瘫软,哀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挣扎着爬向石柱,想救自己的孩子,却在半途栽倒。
墨千横刀而立,银线缠腕,钉匣张开三枚铁刺。他左臂已被毒雾灼伤,皮肤泛黑,仍强行催动机关臂,将一片毒雾逼退。可他一人难挡四方,西侧已有十余人倒地,呼吸微弱。
“陈浔!”墨千低吼,声音沙哑,“你不能再出血了!”
陈浔咬牙欲再次启唇,却被剧痛扼住咽喉。他右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剑柄。情剑嗡鸣不再,赤光缩回剑脊,仅余一线微红。
就在此刻,一名白发老妇从人群中爬出。她满脸皱纹,脖颈瘦削,左手断指,显然是早年劳作所伤。她拖着一条瘸腿,一步步挪到祭坛边缘,仰头望着陈浔,眼中浑浊却坚定。
“大侠……”她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石板,“用我们的血……替你撑下去。”
话音未落,她猛然抓起地上一块碎石,狠狠砸向自己额头。鲜血顿时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情剑剑身。
“铛——”
一声轻响,仿佛古钟轻叩。情剑微微一震,那一滴血竟未滑落,而是顺着剑纹缓缓上行,渗入剑脊深处。
老妇跌坐在地,嘴角却扬起笑意:“救……孩子……值得……”
人群死寂了一瞬。
随即,一个青年男子撕开衣袖,以碎瓦割腕,踉跄上前,将血抹在剑鞘上。一名少女跪爬过来,额头撞向石阶,任鲜血流淌。一位老农解开裤带,用镰刀划破大腿,拄拐前行,将血滴于剑根。
鲜血汇成细流,沿着地面沟壑涌向情剑。起初缓慢,继而奔涌,如溪归川,如百川朝海。
陈浔怔然低头,看着脚下血流汇聚。他想阻止,喉咙却发不出声。那些人不是江湖武者,不是修行之士,他们是种田的、烧炭的、挑担的,是平日里见了官差都会低头绕路的普通人。
可此刻,他们含笑流血,目光灼灼。
“值了……”有人低声说。
“我家娃还在柱子上……”另一人喘息着,把最后一口血吐在剑穗上。
情剑开始震动。起初轻微,继而剧烈。剑身由暗红转为炽赤,仿佛熔炉中重燃的铁胚。一股热流自剑柄传入陈浔掌心,顺经脉直冲识海。
他浑身一颤,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小平安镇的柴房,雪夜中昏倒的瞎女,货郎递来的粗茶,拓跋野在情石洞外的大笑,玄剑门藏经阁的烛火,澹台静被雨帘吞没的背影……
还有她最后的声音:“剑是守人之物。”
守人之物。
不是杀人之器,不是夺权之兵,是护身边之人,守身后之土。
情剑轰然长鸣,不再是嗡鸣,而是如龙吟贯耳,声震山林。赤光冲天而起,凝成一道血色光柱,直破阴云。祭坛上空的毒雾被瞬间蒸发,发出滋滋声响,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副教主脸色骤变,十指疾点,血幡残杆黑气翻涌,欲引爆阵眼。他怒吼:“蝼蚁也敢染指圣器?此阵乃我血魔教千年基业,岂容尔等凡夫玷污!”
他双手结印,阵心深处符咒亮起,三百孩童额头血纹再度闪烁,精气加速流失。
陈浔抬头,双目赤红,却不含恨意,唯有决绝。
他抬起左手,按在情剑剑脊上,五指张开,掌心血肉模糊,与百姓之血交融。剑光暴涨,光柱倾泻而下,灌入剑身。
“你说他们只是蝼蚁?”陈浔声音低沉,却压过风雷,“可这一剑,是三百条命托起来的。”
他缓缓举剑,剑尖指向血幡主杆。
墨千退至石柱区,弯刀横胸,护住最后几名尚未苏醒的孩童。他看见副教主十指扭曲,正欲引动最终咒文。
陈浔踏出一步。
剑光如瀑。
第二步。
光柱随行。
第三步。
天地失声。
剑落!
一道赤虹横斩而出,裹挟百姓名愿,劈开阴霾。剑气所至,血幡“轰”然炸裂,残杆寸断,碎片化为黑灰,随风飘散。阵眼符咒崩毁,令旗坑位裂开深痕,铁链尽断。
三百童男童女从石柱上跌落,墨千飞身接住一人,再跃,再接。他手臂剧痛,却不敢松手。
祭坛剧烈震动,地面裂纹如蛛网蔓延。阴气溃散,空中血流倒卷,尽数蒸发。远处山林传来鸟鸣,久违的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满地伤者脸上。
陈浔单膝跪地,情剑拄地支撑身体。他浑身浴血,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右手指节焦黑,左肩伤口再度崩裂,血顺着臂膀流下,在剑柄上积成一小洼。
墨千抱着最后一名孩童退至石柱边缘,抬头望向高台。
副教主跪倒在地,嘴角不断溢血,手中只剩半截血幡残杆。他眼神惊怒,死死盯着陈浔,又扫过满地献血的百姓,嘴唇颤抖,似要说什么。
陈浔缓缓抬头,目光如刃。
副教主猛地咳出一口血,抬手掐诀,残阵未灭,地底仍有黑气游走。
墨千低喝:“小心!”
陈浔撑剑欲起,指尖刚发力,剑柄忽然一滑。
他掌心血污未清,握之不稳。
情剑向下倾斜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