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墨千在骆驼腹侧的阴影里撑起身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左臂经脉仍如针扎般抽痛,血毒虽被压制,却未根除。他缓步挪向营地边缘,借着夜风掩去脚步声,准备绕到岩壁后解手。
途经一辆封闭货箱时,他脚步一顿。
箱角一道暗红刻痕斜切入木,形似扭曲蛇纹,尾端收于一道隐秘凹槽中。他瞳孔微缩,呼吸几乎停滞——这标记他在江南城废宅的地窖见过,是血魔教外围据点用来标识“活口运输”的暗记。
他蹲下身,指尖轻抚箱缝。月光斜照,缝隙间透出半截符文,血线勾勒,笔势阴戾,与密室中所见的血祭符完全一致。一股极淡的腥气自缝中逸出,混在干草与沙尘的气息里,若非他曾在血窟中久居,绝难察觉。
他迅速退开,绕回篝火残烬旁,俯身轻拍陈浔肩头。
陈浔睁眼,目光如刃。
墨千伏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货箱上有蚀纹令,血魔教的标记。”
陈浔不动,只将搭在澹台静肩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她枕在他肩头,呼吸平稳,绸带覆目,似已入梦。他并未回头,只是缓缓坐直,手掌无声滑向腰间剑柄。
片刻后,他起身,动作自然如巡视营地。他踱至骆驼圈外,沿货队边缘缓行,目光扫过每一辆箱车。行至第三辆时,他停下,蹲身整理鞋带,实则指尖已探向箱缝。
触到符文刹那,体内剑魄诀自行流转,经脉微震。确为邪术残留,且尚未失效。
他收回手,神色未变,缓步返回原位。
货郎翻了个身,眼皮微动,低声问:“有事?”
陈浔点头,嗓音低沉:“商队不干净。”
墨千急道:“咱们现在就走!不能等——”
“不能走。”陈浔打断,“明日入戈壁,水源断绝。若此时离队,静儿撑不过三天。”
他目光扫过墨千苍白的脸,又落在澹台静身上。她肩胛处曾被铁链贯穿,虽已愈合,但长途跋涉仍需人背负。若贸然脱离商队,无水无粮,她必死无疑。
“那就……揭穿他们?”货郎犹豫。
“不行。”陈浔摇头,“老者未必知情。若打草惊蛇,整支商队反扑,我们护不住伤员。”
三人沉默。
篝火早已熄灭,余灰泛着微光。远处,商队成员各自歇息,帐篷低垂,呼吸均匀。那白蹄马安静地卧在沙地上,鼻息轻缓。
陈浔低声道:“暂留一日。明日我盯住饮水分配,你留意行进路线。”他看向货郎,“若有偏差,立刻示警。”
又对墨千:“你再查一遍其余货箱,记下标记位置,别碰东西。”
墨千点头,正要起身,却被陈浔按住肩膀。
“别单独行动。”他说,“天亮前,所有人聚在一起。”
墨千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陈浔重新靠回骆驼,将澹台静往怀里拢了拢。她睫毛轻颤,似有所感,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衣襟。
他低头看她,声音更轻:“再忍一晚。”
风卷细沙掠过营地,拂起一角帐篷。陈浔目光扫过商队老者的营帐,帘布未系,隐约可见其躺卧身影。他记得老者递水囊时的手——骨节粗大,掌心有茧,是常年握缰绳的痕迹,不似习武之人。
可正因如此,才更可疑。
他闭目调息,剑魄诀在经脉中缓缓游走,随时准备应变。
墨千蜷在骆驼旁,盯着那辆货箱,不敢再睡。他想起三年前在血魔教地窟,那些被关在箱中的画师,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血迹渗出缝隙。他曾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换了个牢笼。
货郎悄悄挪近陈浔,低语:“你说……老者知道吗?”
陈浔未睁眼:“不知道。”
“那要是他无辜呢?”
“那就保他性命。”陈浔说,“但不会让他拦路。”
货郎不再问,默默握住随身小刀。
夜更深,沙丘轮廓模糊,天地陷入昏暗。唯有陈浔始终未眠,耳听八方,感知每一丝气息流动。
子时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货队后方传来。
陈浔睁眼,见一名随从模样的人正蹲在那辆标记货箱旁,手中似在擦拭什么。他屏息凝神,借月光看清那人动作——是在修补箱角的刻痕,手法熟练,像是在掩盖痕迹。
那人起身离去,未察觉陈浔的目光。
陈浔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在剑柄上轻轻划过。
天将明未明,东方泛起灰白。商队开始骚动,有人起身喂骆驼,有人收拾帐篷。老者走出营帐,拍了拍手,声音洪亮:“准备启程!前方百里无水,省着喝!”
货郎接过水囊,发现分量比昨日少了一半。
他看了陈浔一眼。
陈浔点头。
队伍缓缓启程,驼铃再响。陈浔背着澹台静走在中间,墨千骑在骆驼上,脸色愈发难看。他一路盯着货箱,发现共有三辆刻有相同标记,且都位于队列后段,由不同随从看管。
老者骑在白蹄马上,神情如常。
陈浔忽然开口:“老丈,戈壁中可有补给点?”
老者回头:“三百里外有一处绿洲,但已被马贼占了。”
“那若断水,如何是好?”
“靠骆驼存水,撑到下一个驿站。”老者道,“你们放心,我走这条线二十多年,从未折过一人。”
陈浔点头,不再多问。
队伍行进约半个时辰,风势渐强。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澹台静忽然轻声道:“风向变了。”
陈浔一怔。
她贴在他背上,眉头微蹙:“东南风转西北,来得急,不是自然转向。”
陈浔抬头望天,云层未动,可风确实偏了。
他看向货队后方,那三辆标记货箱正随骆驼步伐轻轻晃动,箱缝中,一丝极淡的血光一闪而逝。
他握紧剑柄。
货郎靠近他,嘴唇微动:“水……不对劲。”
陈浔低头,见澹台静手中的水囊口沿沾着一抹暗红,像是锈迹,又像干涸的血。
他伸手接过,嗅了嗅,无味。
可就在他指尖触到囊口瞬间,剑魄诀忽地一震。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老者背影。
老者依旧前行,手中缰绳稳稳拉着白蹄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浔将水囊塞回货郎手中,低声道:“别让她喝。”
话音未落,澹台静突然抓紧他衣襟:“阿浔……箱子里……有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