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幌在风里晃了半晌,终于停下。
陈浔抬脚跨过门槛,肩头布条已被血浸透,渗出的湿痕顺着披巾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黑点。他未抬头,径直走向医馆角落的长凳,背靠土墙坐下,双剑横于膝上,灰布裹得严实。
“大夫。”
声音低沉,不带起伏。他左手按在左肩,指缝间有暗红缓缓溢出。
一位年约五旬的大夫闻声而来,眉头一皱:“这伤……旧裂新创叠加,再拖一时三刻,怕要伤及筋脉。”他伸手欲扶陈浔起身,“得脱衣清创,坐正了才好施术。”
“不必。”陈浔肩头微侧,避开了手,“只包扎,不用药,不换衣。”
大夫顿了顿,见他眼神冷定,便不再多言,转身取来银剪、药棉与绷带。学徒端着铜盆跟在后头,水面上浮着几片草叶,热气氤氲。
陈浔闭目调息,体内真气如溪流断续,每运转一圈,肩胛处便传来撕裂般的钝痛。他强压不适,耳力却悄然张开,捕捉屋内每一丝言语。
“师父,城主府昨夜又来了两辆马车。”学徒低声说,蹲下替另一位老者敷药,“从北门进的,车帘封得严实,守卫穿的是皮甲,不是咱们江陵的制式。”
大夫一边剪开陈浔肩头布料,一边应道:“嗯,我也瞧见了。这几日进出频繁,夜里灯火通明,连巡街差役都换了人。你可知道前天夜里,西巷口那家客栈被封了?就因为有人听见车里说话带北地口音。”
陈浔指尖微动,搭在青冥剑柄上的拇指轻轻叩了两下。
“北地来人?”学徒压低声音,“莫非是北漠那边的?听说那边雪线南移,草场枯死,不少部族往南迁……”
“嘘!”大夫猛然回头,扫了一眼门口,“这话少提。官府不让传,谁说谁惹祸。不过——”他转回头,继续为陈浔涂抹止血药粉,“我看这批人不像是流民,倒像是……使团。”
陈浔睁眼。
“使团?”
“你小声些。”大夫看了他一眼,“我也是听一个送药的脚夫说的,说是打着‘玄旌’旗号,没挂名号,但佩刀样式古怪,刀柄刻兽首,走路列阵如军伍。城主亲自迎入府中,连知州都没露面。”
陈浔默然。
玄旌……北方势力。
他记下了这二字。未再多问,也未显露异样,只是缓缓闭眼,仿佛已昏沉欲睡。
大夫包扎完毕,一层层缠紧绷带,最后打了个结:“三日内别动用大力,伤口才刚凝痂,若再裂,恐留终身隐患。”
陈浔点头,右手探入怀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案边。
“够吗?”
“够了。”大夫收起钱,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这伤……像是旧时剑创,又被强行催动内劲撑裂的吧?江湖人常有这毛病,逞强一时,苦痛三年。”
陈浔站起身,将披巾重新裹紧双剑,动作平稳,看不出半分踉跄。
“习惯了。”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脚步沉稳,唯有左手始终虚贴肩头,以防血迹渗出。
医馆外,日头偏西,街市渐静。他站在屋檐阴影下,略作停顿,体内真气缓缓流转,虽滞涩未消,但已可支撑行动。他睁开眼,目光投向城中心方向——那里高楼林立,正是江陵城主府所在。
片刻后,他迈步前行,转入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有家钱庄,门前挂着青铜算盘幌子,两名护卫立于两侧。他走近时,其中一人抬手阻拦:“本庄即将闭柜,请明日再来。”
陈浔未答话,只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
那是玄剑门执事通行令,由掌门亲授,虽未明言身份,但在各州城池皆有一定信力。他本不愿动用,但眼下伤势未稳,需尽快兑换银两购置干粮兵器,以备北行。
护卫接过令牌细看,面色微变,随即退开一步:“请进。”
柜台内坐着一名账房,五十上下,戴着眼镜,正拨弄算盘。见陈浔进来,抬眼打量一番,目光在他肩头停留一瞬,随即低头记录。
“客官要兑多少?”
“纹银三百两,零散成镖局可用通票。”
账房笔尖一顿:“数额不小,可有凭证?”
陈浔将令牌轻放在桌上:“此物可作担保。若不足,另加一把剑鞘作押。”
他说着,解下青冥剑,搁在柜台上。剑未出鞘,但寒意自金属缝隙中渗出,令账房手指微微一颤。
“不必押剑。”账房合上账簿,“凭此令,足矣。不过……”他压低声音,“最近风声紧,大宗兑换都要报备府衙。您这笔钱,得等两个时辰,待回执下来才能放款。”
陈浔眉梢微动。
“为何突然报备?”
“上月有批黑钱流入,据说是血魔教余党洗赃,牵连三家钱庄被查封。”账房苦笑,“现在凡是超过百两,一律要走文书。您若急用,可去城南私兑点,只是利息高些,且风险自担。”
陈浔收回令牌,重新系好剑。
“我等。”
他转身走向角落木椅坐下,背靠墙壁,双剑横置腿上。窗外斜阳照进来,映在剑鞘铜铃上,泛出一点微光。
两个时辰不短,但他需要这段时间恢复体力,也需要确认是否有人跟踪。自昨夜连番遭遇伏击以来,他已学会在静止中警觉,在等待中布局。
他闭目养神,呼吸渐缓。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声响。车帘半掀,露出一角暗红绣纹——正是他在巷战中见过的血刀门标记。
陈浔睁眼,眸光如刃。
那车直奔城主府方向而去,沿途巡卒竟未拦截。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抚过剑柄,触到一处湿润——方才擦拭时遗漏的血渍仍未干透。
剑柄微滑。
他皱眉,用袖角再次擦净,指腹划过纹路,剑身轻鸣一声,似有回应。
远处,乌鸦落在屋脊,歪头看着这家钱庄。
陈浔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