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提灯跨过门槛,火光映在神像斑驳的脸上,拉出一道扭曲的影。他目光如钩,直钉向神像后的暗处。
陈浔伏在地上,左肩裂口随着呼吸渗出血水,湿透的粗布紧贴皮肉,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筋骨作痛。他右手死握青冥剑,掌心滑腻,是血与雨水混成的泥浆。他没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将气息压到最浅,像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青衫客轻摇折扇,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抬脚踏进阴影的刹那,梁上黑影暴起!
陈浔借残梁发力,整个人如箭射出,袖中九枚铜钱疾飞而出——叮!叮!叮!接连几声脆响,油灯被尽数击灭,火苗一颤,熄了。
庙内骤然陷入黑暗。
“找死!”青衫客怒喝,折扇一展,一道劲风扫向梁上,却只撕下一片碎布。
黑暗中,一声闷响,像是身体倒地。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退开。
青衫客冷哼,从怀中取出火折,“嚓”地一擦,幽蓝火苗跳起。他缓步向前,火光照亮地面——澹台静仰面躺在泥水中,唇角溢血,面色灰败,胸口几乎不见起伏。
他蹲下身,两指探向她脖颈。
脉搏微弱得如同蛛丝,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死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冷笑,“倒是有点本事,能封脉藏息……可惜,圣女之躯岂能瞒过我感知?”
他指尖稍加力道,正欲再探,忽觉身后气流微动。
回头一看,神像后空无一人。
“跑了?”他猛地站起,折扇一收,怒意翻涌,“你以为装死就能走?”
话音未落,庙后破窗轰然炸裂!
一道蓝影抱着白袍女子冲出,落地翻滚,溅起大片泥水。那人影未停,咬牙起身,踉跄奔入雨幕。
青衫客瞳孔一缩,提灯追出:“陈浔!你抱的是尸体还是活人?”
那身影不答,只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一头扎进东侧荒径。
身后传来怒吼:“追!他们往西去了!”
却是街角一声嘶喊划破雨夜——
“在这儿!快追!”
货郎浑身湿透,站在西街路口,挥舞手臂,声音凄厉。数十名青衫人闻声调转方向,火把汇成一条长龙,朝西街猛扑而去。
陈浔在泥泞小路上猛然刹住脚步,喘息如刀割喉咙。他低头看怀中人——澹台静双目紧闭,唇边血迹未干,气息全无,像真死去一般。
可就在这时,她冰冷的指尖忽然在他掌心轻轻一动。
接着,一笔一划,缓缓写下——
**东**。
陈浔浑身一震,瞬间明白。
她没死。她在传令。
他立刻调转方向,不再沿主路,而是踩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疾行。左肩伤口因剧烈动作再度崩裂,血顺着臂膀流下,滴在泥地里,转瞬被雨水冲散。
身后追兵呼喝渐远,火光也渐渐消失在西边。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只凭着记忆和脚下小路的走向,一步步往镇外挪。前方是一片荒野,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几座歪斜的石碑轮廓。
乱葬岗快到了。
他低头看怀中人,见她依旧闭目,脸色苍白如纸,可指尖却微微发烫,像是在积蓄力量。
“撑住。”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再撑一会儿。”
澹台静没有回应,只是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写的是——
**放**。
陈浔一怔,随即会意。
他放缓脚步,寻了处背风的土坡,小心翼翼将她放下。刚一松手,她整个人便软软滑倒,头歪向一侧,像真死了一般。
他蹲下身,盯着她的脸。
三息之后,她眼睫微微一颤。
下一瞬,那双蒙尘已久的空瞳,缓缓睁开。
雨水打在她脸上,顺着眉骨滑落,她看不见,却仿佛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她抬起手,指尖摸索着,终于触到他的手腕。
然后,她用尽力气,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
**别回头**。
陈浔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要他独自前行,把追兵引开的责任交给他,而她自己,则留在这里,成为诱饵。
“我不走。”他抓住她的手,声音低沉,“你要我去哪?”
澹台静没回答,只是反手扣住他的腕,力道出奇地大。她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片刻,抓起一把湿泥,在他掌心抹开,再以指尖为笔,划出一个符号——
**x**。
那是标记。
是陷阱。
是调虎离山的起点。
陈浔盯着那泥痕,忽然明白了她的计划。
她不是要他逃。
她是让他去引敌。
让她在这里,等他们自投罗网。
他咬牙,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她指尖再次落在他掌心,写下最后一句——
**信我**。
雨声如鼓,砸在四周的枯草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远处,一道火光重新亮起,由西折返,正朝这边移动。
陈浔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青冥剑横在背后,转身踏上泥路。
走了十步,他停下。
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她还睁着眼。
他知道,她看得见风雨中的他。
哪怕她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光。
她也看得见他。
他迈步向前,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化作奔跑。
身后,那抹白影静静伏在土坡下,像一尊被遗忘的碑。
雨幕中,一只青蚨蚊悄然落在她发间,翅膀微颤,随即飞走,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陈浔冲出二十丈,忽觉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泥中。
他挣扎欲起,却发现手中青冥剑不知何时已脱出半寸。
剑柄沾血,滑不留手。
他用力攥紧,指节泛白,剑身一点点回鞘。
远处,火光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