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更像是一滴墨汁在清水中缓缓晕开,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最终变得清晰。
愈子谦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视觉,而是触觉。一种冰冷而坚实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寒玉床特有的沁人凉意,这凉意似乎带着某种宁神的效果,让他躁动不安的灵魂得以稍稍安歇。紧接着,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檀香,这是大长老偏殿常有的气息,但在这之下,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馨香,以及……一种仿佛雨后初晴般的清新元气,这元气异常浓郁,几乎化不开。
然后,是体内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同干涸了万古的河床骤然迎来了银河倒灌,磅礴浩瀚的力量在他四肢百骸中奔腾流转,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轰鸣。经脉被拓宽了数倍,坚韧得超乎想象,那流淌其中的圣力,不再是单纯的暗银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更为深邃内敛的基调,其中交织着细碎的银白色电芒,更隐隐有透明的空间波纹在缓缓荡漾。圣力的品质、总量,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意念沉入丹田,那枚圣晶已然大变了模样。它不再仅仅是晶体,更像是一颗微缩的、混沌初开的星辰,缓缓自转着,表面暗银光泽流转,电蛇缠绕,内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与玄奥。圣者境九转巅峰!而且根基之雄厚,远超寻常九转巅峰,仿佛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踏入一个全新的天地!
狂喜,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短短数日(他以为只是数日),从八转巅峰连破四境,直达九转巅峰!这是何等惊人的跨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空间之力的感知和掌控,也随着这次突破而水涨船高,那铭刻在经脉上的“稳固”道纹,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复杂了一丝。
然而,这股足以让任何修士欣喜若狂的情绪,在他终于完全睁开双眼,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酸楚与心疼。
光线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偏殿内静谧无声,只有檀香袅袅。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畔。
火娴云就趴伏在寒玉床的边缘,似乎是累极了,沉沉睡去。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柔弱。可这份柔弱,却像是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愈子谦的心。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眼睑下有着浓重的青影,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原本莹润饱满的唇瓣,此刻干裂起皮,失去了所有光泽。她的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指尖甚至还有些冰凉,保持着某种引导力量的姿势;而另一只手,则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握在掌心,仿佛那是他在昏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周身的朱雀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时而明灭,紊乱不堪,再也感受不到往日那焚尽八荒的炽盛与骄傲。
看着她这副模样,愈子谦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昏迷期间,外界的时间流逝他并无概念,但看着火娴云这副憔悴到极点的样子,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绝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她究竟守了自己多久?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偏殿那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洪讲师那魁梧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他手中端着一个白玉碗,碗中盛着碧绿色的灵液,氤氲着浓郁的药香和灵气。
洪讲师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愈子谦睁开的双眼。他先是一愣,脚步顿在原地,脸上那惯常的粗豪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欣慰、如释重负以及深深疲惫的神情,如同涟漪般在他脸上扩散开来。他眼眶深陷,胡茬似乎也比往日更杂乱了些,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枕。
“咳,”洪讲师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臭小子……总算……总算舍得醒了?”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洪讲师……”愈子谦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火娴云身上,充满了焦灼的询问和化不开的担忧。
洪讲师端着药碗,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没有立刻回答愈子谦,而是先仔细看了看火娴云的状态,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息,确认只是深度睡眠后,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玉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别瞪眼了,这丫头没事,就是耗尽了心力,睡着了。”洪讲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那碗灵液,“这是‘蕴神培元液’,大长老亲自配的,最能温养神魂、弥补元气。你先想办法喂她喝下去,至于你……”他瞪了愈子谦一眼,语气带着后怕与责备,“等你小子缓过劲来,老子再好好跟你算这笔擅闯禁地、差点把自己玩完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