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鱼的心“咯噔”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安庆大长公主那一双好像什么都能看穿的眼睛。
她心里明白，这个问题，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最终，林稚鱼垂下眼眸，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殿下。”
“待到尘埃落定，真相大白之日……”
“主公，自会亲自来见您。”
安庆大长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不再追问了。
……
马车在静云庵的偏门那儿停住了。
林稚鱼跟安庆大长公主告别之后，就跟白芷一起，朝着自己母亲柳书婉暂居的小院儿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一阵特别尖利刺耳的骂声，狠狠地扎了过来。
“那个小贱货！就是个丧门星啊！”
“我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赔钱的玩意儿！要是生个儿子的话，我哪能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啊！”
“她就是专门来克我的！把我儿子克死了，克得我被赶出家门，现在还想把我扔在这个鬼地方等死呢！”
“张姨娘那个贱女人现在肯定得意得不行了吧！肯定在老爷面前说我的坏话，变着法儿地折磨我呢！”
“林守义，我那么爱你，你就这么对我！”
那声音，癫狂，恶毒，充满了怨恨。
白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下意识地就想拦住林稚鱼。
“小姐……您别过去了，夫人这情绪……又不好了。”
林稚鱼停住脚了，面无表情地听着。
那些话，像是一根根生了锈的钝针，一下一下地扎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不疼，只是冷。
白芷看着自家小姐那张白得没一点血色的脸，心疼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她咬着牙，满是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小姐啊，您可别听夫人在那儿胡说了！”
“当年的事，根本不是您的错！”
“奴婢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地上洒了油，您跟夫人才摔倒的。”
“怎么能怪到您身上呢？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那是她自己的命啊！凭什么都算在您头上呢！”
“这么多年了，她就没给过您一天好脸色看，现在还……”
“白芷。”
林稚鱼轻轻打断了她。
“别说了。”
说完，她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子里，柳书婉披头散发的，正在砸一个瓦罐。
一看到林稚鱼进来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冒出吓人的凶光。
“你还敢回来！”
她就跟疯了似的，一下子就扑了过来。
“啪——！”
一个耳光，又脆又响，狠狠地扇在了林稚鱼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偏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嘴角，也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我打死你这个赔钱货！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你要是个儿子，我能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吗！”
“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啊？现在把我关在这种鬼地方，你是想让我死是吧！”
柳书婉就跟疯了似的，揪着林稚鱼的衣领，另一只手举起来，还想再动手打人。
林稚鱼没躲。
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随她妈又扯又打又骂的。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母亲撕扯打骂，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最后一丝孺慕之情，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
她麻木地承受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
直到柳书婉打累了，骂累了，才气喘吁吁地松开手，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开始呜呜咽咽地哭泣。
林稚鱼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把嘴角的血擦了擦。
她说话的时候，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娘，别哭了。”
“女儿都给您安排妥当了。”
柳书婉一听这话，哭声停了一下，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疑神疑鬼地看着她。
“你安排好了？你能安排个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林稚鱼就跟没听见她骂人的话，接着说：“我今儿个去求安庆大长公主了。”
“安庆大长公主？”柳书婉一下子愣住了，那可是皇室里辈分最高的了。
“嗯。”林稚鱼低着眼睛，平平淡淡地编着一个挺美的谎话，“大长公主心善，听了您的事儿以后，可怜您呢。”
“她说，只要您肯在静云庵真心实意地清修一段时日，每日去她那里陪她说说话，念念经，等您真的修身养性，改了这脾气……”
“她老人家呀，就会亲自出马，去跟兰陵公主求情，让您体体面面地回林府。
回林府！
就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似的，一下子就让柳书婉止住了哭。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紧紧拽着林稚鱼的胳膊，那指甲都快抠到她肉里去了。
“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安庆大长公主……真的肯帮我？”
“女儿哪敢骗娘呢。”林稚鱼忍着胳膊上的疼，脸色一点都没变。
柳书婉脸上那些怨恨和疯狂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都压不住的狂喜。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
“回府……我能回府了！太棒了！”
“我就知道，我柳书婉命不该这么苦啊！”
她前一刻还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的女儿，此刻在她眼里，仿佛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她一把拉住林稚鱼，脸上的笑带着点讨好。
“好女儿，我的好女儿！还是你孝顺！”
林稚鱼看着母亲这说变就变的脸，只觉得无比荒唐，无比可悲
她悄悄地把手抽回来，指了指白芷拿进来的包裹。
“娘，这是女儿给您拿过来的换洗衣裳，还有您平时常用的物件儿，另外带了些补身子的吃食。”
“您就安心在这儿养着，好好把身子调理好。”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冷笑。
“您毕竟才三十出头，还年轻着呢。”
“把身子养好了，等回到林府，未必……就不能再给我添个弟弟呢。”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柳书婉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柳书婉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就好像已经看到自己又重新得宠，生了儿子。
然后把张姨娘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风光样子。
她脸上的喜色更明显了，一个劲儿地催着说：“对对对！你说得没错！快，把那些补身子的东西都拿给我！得多吃点，以后也得多送点来！我的身子可是最要紧的！”
她再也顾不上一旁的女儿，一门心思地扑向了那个包裹，翻找着那些能让她重获新生希望的补品。
林稚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将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男人宠爱和生儿子这两根虚妄稻草上的女人。
看着她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里，高兴得不得了。
林稚鱼什么也没再多说。
她一转身，朝着院子外面走去，后背挺得直直的。
白芷赶忙跟上，心疼地扶住她微微发颤的胳膊。
“姑娘，主母她太过分了……”
林稚鱼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母亲住的小院。
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走吧。”
“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我娘。”
“这不是她的问题。”
“是这个世界，把她逼成了那样。”
三日后，巳时正。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今日被堵得水泄不通。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炸开了锅。
好几支锣鼓队敲得那叫一个带劲，从城东一直敲到城西，感觉就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晓得，这儿有个新铺子要开业了。
“玲珑阁？”
“这是谁家开的呀，这开业的阵仗可真够大的！”
“听说是专门做女人生意的，卖的都是些金贵玩意儿。”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好奇地打量着那座三层高，雕梁画栋，门口铺着崭新红毯的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