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倾,始皇自后殿转出来的时候,玄色朝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晨光中流淌着暗金光泽。
十二旒白玉珠冕冠端端正正,连垂在额前的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纹丝不乱。
他步履生风地走向御座,衣袂翻卷间带着凛冽的龙涎香气。
阿绾偷眼瞧着,心里暗暗称奇——昨夜那般折腾,这人竟然依然显得神采奕奕。莫不是余方士那丹药真有奇效?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似乎也觉得整个人好了很多,也没有那么难受了。悄悄看了一眼蒙挚,发现他的神色也很好,虽然还是面色苍白,但腰杆挺直,英气逼人,竟然比之前又帅气了许多。
一时间,阿绾有点看痴了。蒙挚察觉到她的注目,看过来的时候,皱了皱眉,还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阿绾忽然明白,自己的发髻应该又歪了。
想来她一个尚发司的匠人,自己的发髻却常常歪七扭八的,也挺不像样子的。
因此,她又是用了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挽了一个流云髻,并且继续插着始皇的那根毛笔,看着倒也是不错。
与此同时,阿绾忽然发现始皇身边竟然没有人,赵高站在御座的下方,正在和几个寺人小声交谈着。
那个黑衣人呢?
阿绾悄悄环顾四周,帷幔重重的内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此刻,吉良忽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
阿绾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始皇正端坐御座,目光如扫过跪了满殿的臣子们,定格在她身上时,对于她的发髻很是满意。
可接下来,他却是转头看向了赵高,朗声说道:“赵高,你说吧。”
“喏。”赵高躬身朝着始皇行礼之后,才说道:“燕离行刺一案已破,嫌犯以及协助者均已伏法。”
“什么?”
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随即殿内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众人虽不敢高声,却难掩满面惊疑。
阿绾也很吃惊,怔怔望着御座上神色莫辨的帝王,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蒙挚剑眉紧锁,目光如电般扫过殿内诸臣;李斯垂眸捻着腰间青组绶带,嘴角抿成深思的弧度;严闾沾满血污的玄甲随着急促呼吸微微起伏,灰褐色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始皇稳坐御榻,玄衣上金线绣制的玄鸟在晨光中展翅欲飞。他屈指轻叩紫檀案几,三声清响便让满殿私语戛然而止。
“朕言既出,”帝王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尔等可有异议?”
阿绾慌忙低头,将满腹惊疑连同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追问,尽数咽回喉间。
寝殿内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出声。
始皇这才又敲敲几案,示意赵高可以再说下去了。
赵高朗声说道:“燕离乃高渐离同门师弟,因想替高渐离报仇,才来行刺陛下的。”
这句话一出,寝殿的嗡嗡声再次响起。
高渐离的大名咸阳城的人可全都知道。当初,他协助荆轲刺杀始皇,荆轲伏法之后,始皇爱惜高渐离的才华,也只是刺瞎了他的双眼,继续为他击筑奏乐。
可有一日,高渐离在奏乐时忽然发难,将灌铅的筑琴砸向御座。只可惜,他看不见,也失了准头。最终被侍卫们乱刀砍死。
宫人冲洗地砖整整三日,始终洗不净青玉缝里那道暗痕。
赵高面无表情,声音平直地继续陈述:“燕离为替高渐离报仇来到咸阳,因他只会舞艺,便藏身明樾台等待时机。那里常有高官商贾往来,他本盼着能遇上有门路的人带他进宫。”他稍作停顿,见众人都凝神听着,才又道:“谁知他在咸阳竟寻到了高渐离的旧人。”
殿内一片寂静。
谁也没想到,当年荆轲那场刺杀,竟在今日还有余波。
赵高轻咳一声,看向始皇。
见帝王微微颔首,他才继续道:“荆阿绾在金苑查到燕离私藏的硝石等物,又凭包裹布料的针脚怀疑到青云成衣坊。”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阿绾。她咧了咧嘴角,低下头,耳朵却竖得老高。
“事情或许应该这样解释:骊山大营校尉连衡的姐姐连蕊,当年爱慕高渐离,甘愿做他的婢女。高渐离伏法后,禁军清查余党时漏掉了连蕊。燕离来咸阳后,被连衡认出,告知了姐姐。二人相认后,恰逢明樾台被召入宫献艺,燕离觉得机会来了。”
“成衣坊的云裳是连衡的外室。连衡原本不愿参与,但因突然被调往条件艰苦的骊山大营,心生怨愤,便同意了刺杀计划。他为燕离提供了硝石铁砂,由连蕊送到成衣坊交给云裳,云裳再暗中转交燕离……”
这番话说完,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默默消化这错综复杂的关联。
“成衣坊老板青云知情不报,所以……”赵高环视众人,加重语气,“昨夜已连夜处决连衡、连蕊姐弟,成衣坊一十三人全部诛杀!”
“啊——!”阿绾失声惊叫,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她慌忙捂住嘴,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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