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生母,柳家老爷的继室。
而之所以三公子夭亡,二公子突发癫狂症,也皆是这位继室做了黑心腌臜事,得到的应有报应。
流言纷纷,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柳家老爷对自己的继室娘子都有了深深怀疑。
任其如何辩驳届时,柳家老爷也不肯相信她的清白。
终于有一日,继室悬梁自尽。
有人说,这是继室要用性命来自证清白。
但更多的人说,这是因为继室害人性命,为自己儿子铺路,事迹败露之后,心中愧疚难当,以死偿命。
不管是哪种缘由,继室身死,又是自尽,柳家办了一场丧事。
而这场丧事之后,柳二公子夫妇的癫狂症,越发严重。
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犯病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柳家老爷,乃至他们所生的女儿颜姐儿都不再认,抬手便要打,拿了东西便要砸。
无奈之下,柳家老爷只能命人将柳二公子夫妇分别关在房内,命人日夜看管,不得外出。
常妈妈心疼自己看着长大的柳二公子,时常带了颜姐儿前去看望一番。
柳二公子时常疯癫,也是清醒的时候。
清醒时,便拉着常妈妈,偷偷塞给她一些金银,让她想方设法,带了颜姐儿远走高飞,远离此处。
常妈妈惊诧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理解,不明白柳二公子为何会如此说。
诧异之下,常妈妈四处打听,无意中知晓了一件事情。
柳大公子,从来都没有过体弱多病,一切,不过都是装的而已,为的是在柳家老爷娶了继室之后,不被打压,不成为其眼中钉。
而柳三公子的夭亡,柳二公子夫妇的疯癫,乃至继室的悬梁自尽……
一切,似乎皆与柳大公子有关。
常妈妈心惊胆战之余,却也打算将这件事情告知柳家老爷,揭穿柳大公子的真面目。
但让常妈妈没有想到的是,柳家老爷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面不改色,并无任何惊讶意外。
且在当天晚上,常妈妈便发现她带着颜姐儿居住的院子,被柳家的奴仆看得密不透风。
常妈妈顿时醒悟。
柳家老爷年迈,柳三公子夭折,柳二公子疯癫之症已是回天乏术,整个柳家,往后唯有柳大公子能够支撑、继承。
为了整个柳家能够顺利传承,不至于被外人觊觎、瓜分,柳家老爷不得不保住他此时还算康健的唯一儿子。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压下去。
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常妈妈,最终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柳家的深宅大院之中。
常妈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但,就在她和颜姐儿被变相软禁关押大约半个月后的深夜,柳家发生了一场火灾。
火来势汹汹,接连烧了好几处的院落。
而这几处院落,好巧不巧,是柳二公子夫妇,以及常妈妈与颜姐儿所住的院落。
常妈妈知道,这是柳老爷和柳大公子想要将一切事情全都悄无声息处理掉的手段。
常妈妈决定搏上一搏。
趁着火势烧得厉害,常妈妈带着颜姐儿逃了出来。
一路北上,沿途隐藏行踪,改头换面,直到抵达汴京城。
常妈妈成为了石头巷中擅长针线刺绣的韩氏,而颜姐儿成为了她的孙女白春柳。
刺绣,卖绣品,养活孙女……
祖孙两个,算是在汴京城中落下了脚跟。
在所有人眼里,她们不过就是平常的祖孙二人,并没有任何特别。
而在韩氏眼中,往后余生,大约也要顶着这样的身份,让白春柳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
但,韩氏听到了那声久违的常妈妈。
林勇瑞找上门来。
他是从前柳家其中一个田庄里面帮着庄头管理田庄的伙计,素日并不出入柳家,却因为跟着庄头来送粮食时,见过韩氏两次,认得她的模样。
林勇瑞认出了韩氏,并在一番打听后,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份,更确认了白春柳便是从前柳家大火中本该丧命的柳家小小姐。
考虑到他自从脱离柳家之后,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哪怕到了汴京城中谋生活,也是日夜辛劳,林勇瑞便将主意打到了韩氏的身上。
他问韩氏讨要一百两银子作为封口费,否则便将韩氏和白春柳还活着的事情告诉柳家。
更警告韩氏,若是韩氏要带着白春柳离开汴京,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要一路追到底,让她们天下之大,绝对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韩氏担心柳家若是知晓她和白春柳还活着,必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便答应了林勇瑞的要求,并承诺在一个月内,给足林勇瑞一百两白银。
但林勇瑞却开始频繁上门,索要银两。
第一次以没有饭食果腹为由,向韩氏索要二十两。
第二次则是说身子不适,需要看诊大夫,向韩氏索要白银三十两。
第三次,则是问韩氏要五十两银子……
前两次,韩氏尚且还有现成的银两,满足林勇瑞所需,待第三次时,韩氏将家中银两全部搜罗完毕后,只有二十三两四钱的分量。
无奈之下,韩氏只能带着这些银两,去找寻林勇瑞,并要求其多宽限一段时日,必定会凑足剩下的银子。
结果,林勇瑞当时便瞪了眼睛,无视韩氏苦苦哀求,更要韩氏在当天再给他拿上五十两银子。
韩氏并不同意,痛斥林勇瑞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林勇瑞满不在乎,只警告韩氏乖乖拿出银两,否则第二日便要派人送信回柳家。
韩氏顿时明白,所谓一百两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
林勇瑞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一百两银子,而是往后都要当做吸血的蚂蟥,将她榨干吸尽。
韩氏不愿再受林勇瑞的威胁,抬脚离开,准备带着白春柳远走高飞,彻底逃脱林勇瑞的威胁。
但还不曾出门,便被林勇瑞拦下。
两个人因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为能够逃脱,韩氏趁着林勇瑞不备时,将其猛地推倒。
林勇瑞磕到了桌子角,如麻袋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再无任何反应。
韩氏见自己伤了人,又惊又怕,慌慌张张地离开。
待走远后,才稍微冷静些许,折返回去查看林勇瑞的状况。
过失伤人和过失杀人,到底有所不同。
但待韩氏再次撑伞回去时,发现倒下的林勇瑞脑后满都是血,几乎浸染了全身,人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意识到自己杀了人,韩氏一颗心跌进了谷底,再顾不得其他,连伞都忘记拿,直往家中而去。
再后来,便是韩氏受惊吓淋雨归家,昏迷一夜。
被人勒索,失手杀人,整个案子可谓清晰明了,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
陆明河眉头微皱,“虽然历经昨晚一夜的雨,但从这院子里面的泥土痕迹来看,脚印颇多,且大多数脚印比较宽大,像是男子的脚印,照此来看,来找寻林勇瑞的人,应该不止韩大娘一个。”
“此外,先前韩大娘说过,她是在堂屋和林勇瑞发生冲突,期间碰歪了桌椅,撞翻了茶壶杯盏,这堂屋一片狼藉是理所当然。”
“可我方才见里间也是杂乱不堪,被褥、枕头乃至屋内的箱子都被打开过,甚至连茶几、木床等都歪歪斜斜,似乎是被什么人翻找过什么东西。”
能这么翻找东西的……
程筠舟思索片刻,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有人来找林勇瑞要钱!”
“嗯。”陆明河点头,“林勇瑞应该是在外面欠下了一些外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向韩大娘索要更多的银两,且更快速地索要银两,甚至不给韩大娘更多准备银两的时间。”
因为那些人穷凶极恶,林勇瑞根本惹不起。
而出现这种状况,大概率只有一个原因。
赌。
陆明河抬手,“着人去查问附近所有赌坊,看一看最近林勇瑞出入的是哪家赌坊,欠钱状况如何,何时上门讨过债。”
“此外,确认一下这些时日林勇瑞在附近打听韩氏与白小娘子的状况,以及韩大娘变卖物品,筹措银两的事情是否都属实。”
再明显的案子,都不能仅靠供词,而是需要搜集所有相关的证据。
如此,才能确保案子没有错漏和其他可疑之处。
“是。”程筠舟应声,带着人各自前去忙碌。
陆明河却是思索片刻后,再次进了屋子,蹲下来查看林勇瑞的尸首。
林勇瑞的后脑处已是被仵作用刀剃掉了一部分头发,能看得清楚后脑处大片的青紫,狰狞的伤口,以及干涸的血污。
身上衣裳有明显拉扯过的痕迹,袖子处,更是有一处撕扯。
手指的形状看起来有些扭曲,其中一只手的指甲前端,有明显的暗红色。
“这是什么?”陆明河问。
“看样子,似乎是些许血迹。”仵作回答,“大约是死者的血流到手边沾染上的。”
他们赶到这里时,林勇瑞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沾了血,手掌也不例外,指甲处里面沾染上一些,更是不足为奇。
陆明河点头,目光从林勇瑞的指甲上移开。
交代周四方在这里继续盯着,查看各处细节,陆明河带了两个衙差前往石头巷。
韩氏作为林勇瑞死亡一案中,已经亲口承认的凶手,需要被带往开封府衙,收监入狱,等待案子全部查清后,论律定罪。
但考虑到韩氏被林勇瑞勒索在前,又是过失杀人,陆明河允许韩氏收拾些许衣物和被褥,带上些许吃食。
“多谢陆巡使开恩。”
韩氏端端正正地行礼道谢,进了南房,收拾一些东西。
白春柳跟在一旁打下手,眼圈红了又红,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陆巡使说过,她祖母是过失杀人,林勇瑞有错在先,即便是定罪,也罪不至死,大约是判上数年劳役。
如此,只要打点妥当,祖母便能少受一些罪,有回来的那一天。
那她就不能只顾着伤心哭泣,要将一切都给祖母打点妥当,让祖母少受些罪过,也让祖母在此期间能够完全放心。
“祖母,我待会儿便去找寻薛掌柜,问一问这屏风由我来接着刺绣是否可行,若是成的话,便由我来接着绣完,哪怕少要上一些银两,也争取拿到一些辛苦钱。”
“祖母,我昨日新绣的帕子,你瞧一瞧,若是觉得还不错,我待会儿一并拿给薛掌柜看一看,争取比上回多换上一些银钱。”
“祖母,赵娘子说,往后她做一日三餐都连带着我这份给做了,房钱还按着先前说的来交,我觉得这样赵娘子有些吃亏,便将赵娘子缝制衣裳的活都揽了下来,祖母觉得这样可合适?”
“对了对了,我看箱子里面有不少祖母积攒下来的布料,布料这种东西存放时间长了难免也容易腐坏,便想着先拿一些出去卖掉,等往后手中有了闲钱再添置新的……”
说东说西,唯独不说韩氏要离开的事情。
且白春柳手脚却没闲着,给韩氏翻找厚实的衣裳,将被子叠起来后卷成卷儿,方便捆扎。
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大人,做好了迎接未来风雨的准备。
一想到白春柳父母双亡,她更险些惨遭毒手,好容易长这么大,却要面对与她这个唯一的亲人离别的痛苦,韩氏的眼泪登时便没忍住,簌簌落下。
又急忙背过身去,拿袖子擦拭干净,不让白春柳看着。
这个时候,白春柳坚强,她更需坚强。
为了自己,更为了她。
外面,陆明河带着人耐心等待,没有任何要催促的意思。
赵溪月端上了几杯茶水。
“多谢赵娘子。”陆明河道,“在整个案子不曾完全查清楚之前,赵娘子可带白小娘子前去探望,送些饭食。”
“多谢陆巡使。”赵溪月连声道谢。
片刻后顿了一顿,“有一件事,大约与韩大娘的事情没有什么关联,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和陆巡使说上一说。”
“何事?”陆明河放下茶杯。
“昨日韩大娘回来后昏迷,我出门去请大夫……”
赵溪月将昨日傍晚去请大夫,在石头巷听到跑步声和院子门关闭声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陆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