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居的日子,静得有些无趣。
小满这伤养得差不多了,心思也就跟着活络起来。
她瞅着桌上那堆御赐的补品,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这是什么?这是钱啊!
这是她跑路的盘缠,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千年老参、极品燕窝,自个儿吃那是牛嚼牡丹,浪费!
不如送去姨母家,顺道探探路,看看外头的风向。
打定主意,她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溜达,准备找个由头出门。
可这一溜达,不对劲了。
院角那个正在扫地的丫鬟,腰身挺得笔直,扫帚挥得跟练剑似的,虎虎生风。
廊下那个擦柱子的婆子,眼神锐利如鹰,余光死死锁在她身上,跟雷达也没两样。
这哪里是干活?这分明是在站岗!
小满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凑到陈婆子身边,一把拽住正剥豆子的老太太,压低了嗓门:
“嬷嬷,咱们院里进新人了?我看这几个脸生得很。”
陈婆子手里的动作一顿。
她抬头看了眼小满,叹了口气,也没藏着掖着:
“姑娘眼尖。那是夫人特意拨过来的。”
“特意?”小满眉心一跳。
陈婆子放下手里的豆荚,凑到她耳边,神色复杂:
“都是练家子。夫人说了,你如今身子金贵,是林家的重点保护对象,怕再出上次那种意外,特意派人来……贴身保护。”
保护?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刺耳。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哪里是保护?
这分明是把她当成了笼中鸟,插翅难飞!
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试探道:
“那……我要是想出门透透气呢?比如去瞧瞧我姨母?”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老陈头,吧嗒吸了一口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慢悠悠地开了口:
“出呗。让二丫陪着,后面再跟上两个会武的。这就叫稳妥,这就叫排面。”
排面个鬼!
这就是押送!
小满干笑两声:“呵呵,是……是挺稳妥的。”
心却凉了半截。
完了。
这世子府如今就是个铁桶,她就是那桶里的王八,想翻身?有点难!
……
日头西斜。
大夫人的正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婆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上首。
大夫人端着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语气温和,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压:
“小满那丫头,最近安分吗?”
陈婆子赶紧磕头:“回夫人,姑娘身子大好了,这些日子都在院里养着,没闹腾。”
“嗯。”
大夫人抿了一口茶,眼皮微抬,精光四射:
“陈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有些话,我就不绕弯子了。”
她放下茶盏,瓷杯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小满这丫头,我是绝不会放她走的。”
“她肚子里若是能争气,那便是林家的功臣。若是想跑……”
大夫人冷笑,声音陡然转寒:
“这世子府的大门,她这辈子都别想迈出去半步!你给我把人看死了!”
陈婆子后背瞬间湿透,连连称是:“老奴明白!老奴一定看紧了!”
大夫人盯着她,忽然话锋一转:
“你还记得,当年小满刚进祥云居时,我让李嬷嬷给过你一包东西吗?”
陈婆子一愣。
脑子里飞快旋转,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刨出了那段往事。
那是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
当时李嬷嬷说得隐晦:助兴用的,若是有机缘,可助长孙少爷……成其好事。
她当时觉得少爷和小满两情相悦,哪里用得着这种下作手段,便悄悄压了箱底。
没想到,今日竟被大夫人重新翻了出来。
“老奴……记得。”陈婆子声音发颤。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算计:
“记得就好。”
“等清玄从法华寺回来,你找个机会。”
她身子前倾,盯着陈婆子的眼睛,一字一顿:
“把那药下在茶水里,或者汤羹里。”
“务必让他们俩,把这生米,给我煮成熟饭!”
陈婆子猛地抬头,满脸惊愕。
大夫人却不管她的反应,语气森然:
“只要事成了,木已成舟,小满那丫头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得乖乖认命!”
“这林家的香火,断不得!这长孙媳妇的位置,她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这事若是办砸了……”
大夫人没往下说,只是那眼神,比刀子还利。
陈婆子浑身一哆嗦,额头冷汗涔涔,重重磕头:
“老奴……遵命!”
走出正院时,陈婆子腿都是软的。
抬头望天。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死死罩住了祥云居。
而此时的小满,还在盘算着怎么送礼,怎么越狱。
殊不知。
等待她的,不是自由。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陈婆子走出正院大门,只觉得头顶那轮日头白晃晃的,刺得人眼晕。
她就这么一路浑浑噩噩回到祥云居。
刚进院门,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
小满正和二丫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眉眼弯弯,活像只不知愁滋味的小麻雀。
陈婆子脚步一顿。
目光扫过院子四周。
那几个拿着扫帚装模作样的粗使婆子,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小满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盯着兔子。
这哪是护院?
这分明就是看押犯人!
大夫人这一手,玩得绝。
根本不屑于遮掩,就是把“监视”两个字大大方方地贴在你脑门上。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是在警告小满,也是在敲打这院里所有的人:别作妖,别妄想,这祥云居就是个铁笼子,插翅也难飞!
陈婆子捏了捏袖口,手心全是腻乎乎的汗。
下药?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竟然出自那位平日里吃斋念佛、端庄得体的大夫人之手。
为了个孙子,这是连脸面都不要了,非要把这生米硬生生煮成熟饭!
这就是要把小满当成个莫得感情的生子机器,用最龌龊的锁链,把人死死拴在林家这艘大船上!
陈婆子心里堵得慌。
小满这丫头,虽说是丫鬟出身,可心眼实诚,手脚勤快,对谁都乐呵呵的。
若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这算什么?
霸王硬上弓?
强买强卖?
这跟外头那些抢亲的土匪恶霸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披了层“家族香火”的遮羞布罢了!
那位佛子知道吗?
陈婆子脑子里闪过林清玄那张清冷的脸。
那位爷心气儿高,骨子里傲得很。
若是知道自个儿亲娘用这种下作手段让他和小满圆好事!也不知道是顺水推舟,还是······
这也都是主子的命令,不做又不行。
可大夫人既然敢给药,就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
一边是主子的死命令,一边是这丫头的清白。
陈婆子觉得自己就是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
她站在廊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还在傻乐的小满。
那丫头还在阳光底下蹦跶,笑得没心没肺,也许不要知道,让她成了半个主子,也算是她的造化。
陈婆子咬着牙,转身钻进了自个儿那间小屋。
那包药粉被藏在最里层的夹缝里,还被几件旧衣裳死死压住。
这东西,就是个祸害!
祥云居这天,眼瞅着就要黑透了。
一股子让人窒息的闷气,正悄无声息地在这院子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