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动作迅速,果断将哈图努二人制住后,再迅速用牛皮绳将他们的双手绑起来。
阿鲁此时才看清,这里除了之前安排前来接应的乌桓勇士,还有几个黑水部的人。
他没反抗,只是略带不安的看向哈图努。
如今乌桓部表面如同灭族,剩下的人全靠黑水部收留,黑水部首领图兰逐明确要求,不许首领离开黑水城。
此番偷偷跑出来,还在沙团驿闹出那么大动静,只怕在图兰逐那里不好交代。
虽说乌桓部的吉勒嫁给了图兰逐,然而她一心想过安生日子,之前还同首领吵过几回,知道后估计也不会帮他们说话。
此时的阿鲁全然不知,有很多事情并非他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个样子。
胸口的钝痛一阵强过一阵,哈图努咬紧牙关忍着,任由对方将他捆住双手,再粗暴的推上马背。
暮色沉沉罩下,琥珀凝煞的褐色深瞳浮现出荒原苍狼一般的狠戾,又迅速消隐。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他从中原人那里学来的道理。
等他借图兰逐的手彻底掌控其余七部,再杀了图兰逐,收服黑水部,占据黑水城,他会让他们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胡地之王。
夜色从四方天际围拢过来,黑水部众人未发一言,翻身上马,径直奔向黑水城。
颠簸使得哈图努胸口的痛楚骤然炸开,齿缝间泄出极轻的呻吟,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缰绳由别人牵着,无需自己驾马,哈图努抬起头,看向悬在星河间逐渐趋于圆满的月亮。
原本清冷的月辉被漫天风沙晕染成一团朦胧的昏黄,光晕柔和,带着北地特有的孤寂与苍凉,无声照耀着辽阔却贫瘠的荒原。
风沙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哈图努低下头,痛到狰狞的脸上浮起强烈的期待。
快了,月亮快圆了!
前世没完成的大业,这一次,他一定要成,也一定会成!
狂奔两个时辰后,临近午夜,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胡地荒原上的巨大石城显现出壮观的轮廓。
黑水城巍然盘踞于胡地要塞,黑水河自西向东,于巨石垒砌的墙垣间蜿蜒盘绕,再穿城而出,为其注入了荒原中得天独厚的丰沛生机。
尽管同样被风沙包围,城内却被河水养出了一片绿野,水草丰盈,牛羊壮硕,连黑麦的收成都是别处的数倍不止,由此造就了胡地最大也是最强盛的部族。
这是让所有胡部都眼馋的宝地,唯有哈图努不屑一顾。
在他眼里,图兰一族都是些眼皮子浅的,偏居一隅,不求上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祖上有中原人血统的原因,骨子里流淌着软弱怯懦的血,历代首领就这么带着族人龟缩在这城墙里,年复一年的苟活着。
若他是黑水部首领,早就将其余几部收归麾下,当上胡地的王了。
再养精蓄锐,厉兵秣马,找准时机破关南下,带领所有胡人去到那满眼苍翠没有风沙的地方。
随便撒一把种子,都能开花结果的好地方!
好在图兰家一代代传到今日,中原人的劣性血脉已经淡化,如今这个图兰逐还勉强算是有点野心和血性。
而这些野心和血性,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刀’。
天狼神啊,求您护佑我,只要顺利割据雍境,我定让所有中原人都成为您的信徒!
哈图努虔诚祷告着,再前行一段,城墙上高耸的角楼和密布的箭垛已依稀可见。
仔细验明身份后,城头辘轳转动,放下一个能容纳两人的吊斗,反复多次的将人接上去。
马匹则拴在城墙下的石桩上,等天亮后确认安全,再开城门牵进来。
已是深夜,人歇马静,唯有位于最高处众帐拱卫的金顶王帐那一片灯火煌煌。
哈图努直接被带到王帐旁边一座略显低矮但十分宽大的牛皮大帐。
此处大帐乃是议事所用,帐外没有繁复装饰,唯有帐顶悬挂着一面托日牛角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帐门两侧持刀勇士壮硕如牛,头上戴着黑水部特有的兽皮牛角帽。
牛角硬实尖锐,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当做兵器使用。
左侧的男人走上前,割断哈图努手上的牛皮绳,忽然轻咳一声。
待哈图努看过来时,他抬了抬眉,意有所指的看向帐内。
哈图努瞬间会意,紧接着被粗暴的推入大帐。
帐内弥漫着牛油蜡烛、皮革与男人汗液的混合气息,正中的虎皮毡座上,黑水部首领图兰逐曲起一条腿歪坐着,微微倾身,握着一把小刀,正在鼓捣什么东西。
二十六岁的男人,身形极为壮硕,宽阔厚实的肩背撑起一身深棕色的兽皮胡袍,坐在那里,如同一头休憩的野牛,透着直白纯粹的力量压迫。
因祖上有中原人血统,图兰逐的面容与血统纯正的胡人略有不同,少了几分刀劈斧凿的粗犷,眉宇更为修长,鼻梁高挺却不过分嶙峋,眉眼舒缓带笑时,甚至会透出几分斯文的假象。
哈图努径直走过去跪下,弯腰低头,右手放在左胸前,做出真挚的臣服姿态。
“首领,我回来了。”
图兰逐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
哈图努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紧,伏下身,额头抵地,“罪人哈图努,违抗首领,私自出城,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这个时候,图兰逐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向他。
漫不经心的神态,唯有那双冰川寒池般的眼眸里透出常年发号施令生杀予夺淬炼出的锋利。
胡地不分嫡次,只看能力和手段,和许多部族首领一样,图兰逐的首领之位也是踩着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的尸骨坐上来的。
“好啊,按我黑水部的规矩,公然抗命私自出城,就该大卸八块扔到城外去喂狼。”图兰逐声线冷厉。
哈图努抬起头,神色间带着绝对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畏惧,“能为首领的大业贡献一点力量,哈图努死不足惜。”
图兰逐不悦皱眉,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拍在面前的矮几上,“你倒是不怕死,可有想过姮姬?”
哈图努定睛一看,原来是颗雕了花纹的大狼牙。
瞳孔微微一颤,他顿了一息才开口,“姮姬是首领的妻,自然该事事以首领为先,我的生死与她无关。”
哈图努说得义正言辞,图兰逐却勃然大怒,站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矮几。
矮几从三级阶梯上滚下来,断了条腿,歪倒在哈图努面前,上头的东西撒落一地。
“你说得轻巧。姮姬与你相依为命,在她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你要是死了,她该有多伤心?”
哈图努额头因胸口钝痛而溢出一层汗,腰背却始终挺得笔直。
“她最在意的人应该是首领。首领是上天选中的胡王,等到事成之后,她便是王后。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总有一天,姮姬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姮姬在意的是你这个阿干!你知不知道,你跑出去的这些天,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你被人割了脑袋挑在枪尖上。”
“我不怕死,只要能达成首领的大业……”哈图努又把话绕了回去。
“够了!”见他态度坚决,怎么都劝不听,图兰逐烦躁打断,“来人,把哈图努带回宿帐看管起来,不许他离开半步。”
“是。”
两人应声入内,很不客气的将哈图努带了下去。
待帐帘重新落下,哈图努脚步微顿,听到帐内传出清脆的银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