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之巅，万古如一。
云海在山腰翻涌，却不敢越过峰顶那棵不老松半分。青石依旧，白衣依旧。剑无尘静坐其上，双眸空洞，仿佛映照着整个纪元的生灭，又仿佛什么也未曾看见。他身旁，血色的杀神剑静静悬浮，剑身之上，古老的杀伐道纹时隐时现，无声地诉说着超越时光的孤寂。
已是灵帝的灵儿，今日却心事重重。她缓步来到剑无尘身侧，习惯性地坐下，但往日那份宁静的心境，此刻却被一股莫名的躁动所取代。
她凝望着剑无尘那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侧脸，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目光转向那柄血色神剑，轻声开口。
“前辈，我想……离开这里了。”
杀神剑的剑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一道血光流转，化作身披沧桑血甲的男子身影。他的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得如同混沌星海。
“离开？”血甲男子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喜怒，“去何处？”
灵儿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坚定与迷茫交织的复杂神色：“我想去追寻我自己的道。前辈，您曾说我是‘灵儿’的前世，但我……我没有那些记忆。我觉得，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不该成为谁的羁绊。”
她的话语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山巅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有他的道，是那至高无上的终极大道。我……也该有我的道。”灵儿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守着一个不认识我，我也不了解其过往的人。这对我，对他，或许都不是好事。”
血甲男子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古井无波。
“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灵儿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今日，便是来向您和……他，道别的。”
血甲男子缓缓摇头，声音依旧平淡：“你若离去，此地便不再是此地。主人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灵儿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留在这里唯一的‘因’。”血甲男子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陈述一道亘古不变的规则，“你是他化道之后，唯一能让他那纯粹的道则本能产生停驻定义的坐标。一旦你离去，这个坐标便失去了意义。在他那绝对理性的道则运转中，他会判定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寻到了自己的道，不再需要他的‘守护’。”
血甲男子顿了顿，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
“他会离开，我亦会随他离开。或许是回归概念虚空的本源，或许是去往另一个虚无的角落。届时，诸天万界，永生永世，你可能都无法再见到他。”
灵儿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血甲男子继续说道：“在主人那无情无念的道则逻辑中，你与我一样，存在的意义是相似的。我是守护他的剑，而你，是需要他守护的‘道标’。在他的眼中，你此前是没有任何明确目标的，所以你的道就是他，就是站在他身边。这是你唯一被他‘定义’的存在意义。”
“可我不是你说的那个灵儿！我就是我！”灵儿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抗拒与委屈。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而这张网，来自于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过去。
“随便你。”血甲男子语气淡漠地回应，似乎对她的选择毫不在意。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变得悠远，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自他眼底闪过。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是镌刻在剑之真灵最深处的记忆碎片。
那是另一个纪元，另一个概念虚空，一个同样名为灵儿的少女，在陪伴主人的无数纪元岁月中，曾无数次说过的话。
“我是主人的剑，为主人斩尽一切魑魅魍魉，这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只要能陪在主人身边，哪怕是化作一粒尘埃，我也心满意足。”
“我的道，就是主人啊……”
那些话语，曾是那般坚定，那般纯粹。他就是她的道。
血甲男子的身影微微晃动，随即又恢复了凝实。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灵儿。
灵儿沉默了。
杀神剑的话语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上。永生永世，无法再见……这八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魔力，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瞬间崩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她。但一想到那白衣身影将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撕心裂肺般的恐慌与不舍。
或许……这就是羁绊？是哪怕轮回亿万次，磨灭了所有记忆，也依旧残存在真灵最深处的烙印？
她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不再提离开之事。山巅，再度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青色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山巅，仿佛她本就应该在那里。青儿一袭青衣，容颜绝世，气质却淡漠到了极点，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与顽石无异。
她无视了一旁的灵帝灵儿，也无视了那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血色神剑，径直走到剑无尘身边，与他并肩而坐，姿态随意。
“喂，我说你这个没灵魂的空壳子，天天坐在这里不嫌闷吗？”青儿的声音清脆悦耳，话语内容却充满了挑衅。
剑无尘依旧静坐，眸光空洞，毫无反应。
“啧，真是无趣。”青儿撇了撇嘴，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似乎想戳一下剑无尘的脸颊，“我统一了这诸天万界，打败了所有道祖，结果发现，最强的居然是你这么个木头。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的手指在距离剑无尘脸颊一寸处停下，又百无聊赖地收了回来。
“你说，我要是把你这个‘大道核心’拆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会不会很好玩？”
“你舍弃了自我，舍弃了情感，舍弃了过去，就为了变成这么个鬼样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力量再强又有什么用？连喜怒哀乐都没有，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青儿自顾自地说着，言语间极尽嘲讽。一旁的灵儿听得心惊肉跳，紧张地看着杀神剑，生怕它会暴起出手。然而，化作血甲男子的杀神剑灵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地，仿佛没听到青儿的话一般，眼中只有那道白衣身影。
对于杀神剑而言，除了主人与被主人定义的灵儿，世间万物，皆为虚妄。青儿再强，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稍大一些的蝼蚁，甚至不配让他多看一眼，更不配与他对话。
青儿的独角戏持续了很久，从嘲讽剑无尘的道，到贬低诸天万界的强者，言语愈发狂妄。
“这整个诸天万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而我，就是这囚笼里唯一自由的神！你们所有生灵，都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剑无尘，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过你这个囚笼核心倒还有点意思。等我玩腻了，就来亲手拆了你。到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惊喜。”
就在青儿以为这场挑衅将以自己的单方面胜利而告终时，那道始终沉默的血甲身影，终于开口了。
“聒噪。”
两个字，平淡如水，却让青儿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杀神剑灵的身上，眼神冰冷。
“区区一道剑灵，也敢与我搭话？”
杀神剑灵并未理会她的威胁，而是用那万古不变的淡漠语气说道：“我的主人想杀你，甚至不需要动手，不需要说一个字，更不需要动一个念头。你就会彻底消亡，从‘有’归于‘无’，不留丝毫痕迹。”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言语狂妄，是因为你无知。主人便是这新纪元的终极大道，你的语言，你的道则，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是，你若敢对大道本体出手，大道的本能就会做出回应。”
血甲男子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堪称“玩味”的神色，尽管那神色冰冷得足以冻结时空。
“你敢对我主人动手吗？可以试试。看看他那无意识的本能反应，能不能瞬间抹杀你这个自称无敌的蝼蚁。”
青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股恐怖的威压自她体内弥漫而出。
然而，杀神剑灵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神剧震。
“还有。你以为这诸天万界便是全部？真是可笑。在此方本源真界的时间长河尽头，有一具我主人的分身。他保留着人类的情感与记忆。或许，他会愿意给你一些深刻的教训。”
杀神剑灵缓缓说道：“去吧，去挑战他。如果你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再来此地狂言也不迟。”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预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荒唐。
“我听到了什么？宇宙级的笑话吗？区区一具分身……就想教训我？哈哈哈哈！好！好！好！这真是我君临诸天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她的笑声回荡在秦岭之巅，震得云海翻腾，法则颤栗。她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残忍的光芒，似乎已经找到了新的、更有趣的玩具。
杀神剑灵说完那句话后，便重新化作血色长剑，悬浮在剑无尘身侧，重归万古的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而就在秦岭之巅风云变幻之际，无人知晓，在诸天万界的每一个角落，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条时间线上，那亿万兆个正在不眠不休推演的剑无尘分身，其神念同时产生了一丝共鸣。
一道浩瀚无垠，超越了所有已知境界的信息流，在所有分身的意识中汇聚、成型。
【“唯我创道”推演完成……】
【逆道归宗，道之本源已明……】
【超脱之路已现……】
【“无道”境界即将推演完毕……】
【准备进入……“无道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