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
这是张远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光线带来的物理刺激，而是神经末梢在过载修复后，对外界一切信息都产生的、一种极其敏感的排斥反应。
他能“听”到医疗舱内维生系统发出的、低不可闻的电流声。
他能“闻”到空气循环系统中，那一丝混杂着金属与臭氧的、属于战舰的独特气味。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都在一种温和的能量场中，被重新编织、重塑。
“嗡……”
“普罗米修斯”再生舱的舱盖，发出一声轻响，缓缓向上升起。
张远没有等待医疗官的搀扶，他用手臂撑着舱壁，径直坐了起来。
陌生的力量感，从全新的肌肉纤维中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光洁如新，没有任何伤疤，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那具在驾驶舱中被挤压成肉泥的躯体，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灵魂深处的痛苦烙印，却无比清晰。
“指挥官！”医疗官的意志，带着惊喜与担忧，“您的身体刚刚完成再生，还需要……”
“战斗。”
张远打断了他，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战斗结束了？”
他的目光，越过医疗官，看向了医疗中心墙壁上的一块战术信息面板。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清算者”号的能源状态——备用能源，百分之五。
以及三艘帝国护卫舰的残骸信号。
“是的，长官。”医疗官的意志，充满了敬畏，“就在刚才。我们赢了。”
张远没有再问。
他赤着脚，走下再生舱，每一步都踩得无比沉稳。医疗机器人递上来的制服，被他一把推开。他就这样，赤裸着上身，带着一身新生的煞气，走向舰桥。
沿途的船员，纷纷向他行注目礼，意志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以及对强者的崇拜。
张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的意志，已经像一张无形的网，铺满了整艘战舰，贪婪地汲取着战后的信息流。
他感知到了“清算者”号上，那数万个洞开的、狰狞的发射口。
他感知到了太空中，那三艘正在无声燃烧、解体的帝国战舰。
他还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却又变得无比陌生的，钢铁洪流。
当他踏入舰桥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嚣，都瞬间静止。
刘屹正背对着他，站在舷窗前，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全息星图上，无数代表着“复仇者”的绿色光点，正如同归巢的蚁群，从三艘帝国战舰的残骸中撤出，返回“清算者”号。
“你醒了。”
刘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张远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绿色光点上，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们……是我的兵？”
“是。”刘屹转过身，他的眼神，深邃得像C-78星尘云本身，“我把他们的灵魂，从容器里，放了出来。”
他抬起手，调出了货仓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中，成千上万的黑色“复仇者”，正以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纪律，列队走入货仓。他们的装甲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与组织碎块，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胸甲被能量武器烧出了巨大的窟窿。
但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猩红的电子眼，在黑暗中，汇成了一片沉默的、燃烧的海洋。
为首的一具“复仇者”，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是感知到了来自舰桥的注视，缓缓地，抬起了头。
张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认得那个动作。
那个在最绝望的冲锋中，也永远挺直着脊梁的姿态。
“王承恩……”张远的声音，在颤抖。
“我给了他们复仇的工具。”刘屹的意志，直接而冰冷，“也给了他们，一副不会再流血的身体。”
“代价呢？”
“十九亿积分。”
张远沉默了。
他看着画面里，那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有血有肉的兄弟，如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杀戮机器。他想到了秃鹫军团所有人的脸，他们的笑，他们的怒吼，他们的鲜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与狂怒，在他的胸中交织、碰撞。
就在这时，刘屹将一段通讯，直接接入了他的意志。
那是属于秃鹫军团的专属加密频道。
一个冰冷的、由电子合成器发出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
“指挥官刘，任务完成。敌舰三艘，已肃清。我军损失‘复仇者’义体三百四十二具，无灵魂单位彻底湮灭。正在回收残骸，等待后续指令。”
是王承恩。
紧接着，那冰冷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数据流的紊乱，仿佛是机器在模仿人类的迟疑。
“……张远……指挥官？是你吗？”
轰！
张远的意志，如同被投入了一颗超新星。
三万多道或清晰、或模糊的意识，顺着王承恩建立的链接，如潮水般涌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