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辽东的境况,倒像是走到了一处窄隘关口。
论起商业,市集上货物堆如山,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说起工业,铁匠铺、织坊日夜不歇,造出的器物车载斗量。
寻常百姓家,锅里有米,身上有衣,日子过得比别处宽裕不少,这是实情。
可内里的滞涩也渐渐显了。
地里的粮食打得多了,织出的布匹堆得满了,铁匠炉里的铁器造得够了,本地百姓用不完,大多装船往江南运。
可江南虽富庶,需求总有个限度,时日一久,辽东的东西便有些销不动了,堆在库房里,眼睁睁看着积灰。
常孤雏坐在书房里,对着辽东的物产账册发愁。
这生产力就像一匹烈马,往前跑得太急,前头的路却窄了。
总靠着往江南输货,终究不是长久法子——万一江南那边有个风吹草动,或是自家东西多了贱卖,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辽东的百姓和作坊。
他手指敲着桌案,心里盘算着:要么寻新的去处销货,比如往北边的草原,或是更远的海疆;要么就得想法子让辽东自家再多些用场,让百姓不单是糊口,还能添些新的需求。
只是这两条路,哪一条都得费些力气,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北边的鞑靼、瓦剌那边,对辽东的物件倒是眼热得紧。
铁锅、布匹、还有那精巧的农具,他们那边缺得厉害,若是能运来,便是用牛羊马匹换,也乐意得很。
可偏生朝廷与他们素来不睦,时战时和,哪里容得下自由贸易?
边关的互市虽有,却管得极严,品类少,数额也有限,多是些寻常皮毛换些粗粮,真要把辽东这些好物件大批运过去,朝廷的规矩便不允,下头的兵丁也不敢放行。
常孤雏在书房里踱着步子,心里明镜似的:鞑靼瓦剌那边需求大,辽东这边货又多,本该是桩两全的买卖,偏生被这层关系堵得死死的。
强行走私吧,风险太大,一旦被查获,不单是货物充公,还可能惹来边患,反倒不美;可眼睁睁看着两边的好处落不实在,又实在可惜。
这层窗户纸,没个妥当的由头,轻易捅不破啊。
若不是看在朱皇帝的面皮上,常孤雏早便想从捕鱼儿海往西杀过去,灭了那鞑靼瓦剌,打通西域的路,用辽东的货物,掠些西域的财帛与物产来。
如今辽东海上贸易颇有起色,已往海外运去不少物件,赚得许多金银回来。
辽东的赋税,在大明已是头一份。
加之朱皇帝让辽东成了那等可以放开手脚做买卖的去处,商肆兴旺,造作之物的铺子随处可见,往外卖的物件更是多得很。
眼下这光景,不论那江南的商贾,还是山西的晋商,在辽东这泼天的产能冲击下,都如狂风里的残烛,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你道为何?
辽东这几年卯足了劲,铁炉昼夜不歇,织机转得飞快,粮米囤得满仓,瓷器、布匹、铁器流水般运出去,价钱又公道,直把江南、山西的货挤压得没了活路。
江南的绸缎铺,往日里门庭若市,如今十家倒有八家冷清清,掌柜的整日愁眉不展,盘算着何时关门;晋商的票号、盐铺,也没了往日的风光,东家们聚在一处,唉声叹气,只说这辽东来的货,像洪水漫堤,挡也挡不住。
可常孤雏身为辽国公,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不能把这些人逼得太急。
他常坐在府里的书房,对着辽东的舆图出神。
左右侍从劝他:“国公爷,如今辽东势头正盛,那些江南、山西的商人,本就与咱们不睦,何不趁此机会,彻底压下去,让辽东独步天下?”
常孤雏听了,只是摆手:“你们不懂。眼下还不是时候。”
他心里清楚,江南、晋商盘根错节,在朝中也有不少门路。
真把他们逼到绝路,狗急了还会跳墙,保不齐会在朝堂上掀起风浪,给辽东使绊子。
再者,朱皇帝虽倚重辽东,却也怕一方独大,若做得太绝,难免引来猜忌。
再说,这天下的生意,本就不是一家能做完的。
逼得太狠,江南、山西的市面一垮,百姓没了生计,乱了人心,于大明江山也没好处。
常孤雏虽是武将出身,却也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所以,他暗地里吩咐下头,对江南、晋商的货,虽仍按规矩竞争,却不再刻意压价,也留些渠道让他们喘口气。
遇着实在撑不住的,还会让人递个话,指条别的生路,不把事做死。
左右看在眼里,虽有些不解,却也明白国公爷自有深算。
这辽东的船,还得在大明的江海里行,若把周遭的船都撞沉了,自家的船,怕是也难行稳致远。
常孤雏望着窗外,辽东的风正烈,可他知道,这风得慢慢吹,吹得太急,只会折了自家的帆。
近来北边战事传至辽东,说的是燕王朱棣、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三路兵马征剿鞑靼瓦剌,折腾了数月,传回的战果却平平常常——斩了些小股游骑,夺了几处空营,擒的头目也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连根像样的部族主力都没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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