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朱棣在书房召了朱高炽来。
见他一身常服,脸上带着几分风尘——想来又是刚从乡下回来,朱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有几句话跟你说。”
朱高炽依言坐下,见父王神色平和,却不似往日那般谈政务,便知有要紧话讲,起身道:“父王有何吩咐,儿臣听着。”
朱棣呷了口茶,缓缓开口:“你近来打理北平政务,查出不少积弊,督促官吏整改,让乡下百姓得了些实惠,这些为父都看在眼里,心里是认可的。”
朱高炽刚要谢恩,朱棣却抬手止住了他,继续道:“只是,行事太过急切,未必是好事。昨日有老御史来见,说衙门里的官员个个如履薄冰,连带着些士绅也颇有微词。你可知,为何会这样?”
朱高炽眉头微蹙,想了想道:“儿臣行事,只想着尽快解决问题,让政令落到实处,许是……冲撞了些旧例?”
“不只旧例。”朱棣道,“北平能有今日的安稳,士绅豪族的支持占了大半。他们手里有田产,有门路,族中子弟多在乡野或衙门里做事,真要把他们逼急了,暗地里不配合,你那些好政策,怕是难推行下去。就像你查粮价、减租子,本意是好,可士绅们若觉得日子难混,暗中使绊子,粮铺闭了门,佃户没了地种,反倒不美。”
他看着朱高炽,语气沉了些:“治理地方,就像揉面团,得慢慢揉,急了容易散。你查出的弊端要改,但改的法子得掂量着来。哪些能快,哪些得缓,哪些要硬,哪些得软,都得想清楚。若是拿不准,就来跟为父商议商议,或是找些老吏问问,别一股脑往前冲。”
朱高炽听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
他在辽东学的是务实,总想着有问题便要立刻解决,却忘了北平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远非辽东新地可比。
那些士绅豪族,既是助力,也可能是阻力,一味强硬,反倒会坏事。
他起身躬身,朗声道:“父王教训的是,儿臣明白了。先前只想着尽快见成效,却忽略了缓急分寸,往后定当三思而后行。遇着拿不准的事,定先来向父王请教。”
朱棣见他一点就透,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点头道:“你能明白就好。百姓的事要办,士绅的情绪也得顾着,这中间的分寸,得慢慢摸索。去吧,接着理事,只是记着,步子稳些,比走得快更要紧。”
“是,儿臣遵令。”朱高炽应着,退出书房时,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心里那股子急切渐渐沉淀下来——原来治理地方,不光要有力气,更要有火候,这门学问,还得好好学。
辽东与北平,原就不是一路路数。
辽东自被常孤雏拿下,他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军政大权攥在手里,要改什么便大刀阔斧地干。
那些旧日的士绅豪族,被他压得死死的,田产被分了,势力被拆了,没谁敢哼一声。
他搞那土地承包,把田分到农户手里,谁种得好多得,百姓自然乐意。
还有教育,全由官府来管,孩童念书不用看士绅的脸色,这般下来,辽东算是彻底翻了个新,破了旧的规矩,立了新的章程,上下一心,倒也顺畅。
可北平不同。
这里盘根错节了多少年,士绅豪族与官府、与百姓,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手里的田产、族里的势力,不是说动就能动的,真要学辽东那般硬来,怕是要翻了天。
就像那土地,北平的田大多在士绅手里,佃户租种了几代人,早成了旧例,若猛地分了,不说士绅反目,连佃户都可能慌了神。
还有教育,北平的学堂多是士绅捐建,先生也多是他们的门生,官府要全揽过来,哪里是容易事?
所以说,辽东的法子在辽东管用,到了北平便水土不服,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两地的根底盘子不同,一味照搬,怕是治不了病,反倒添了疼。
朱高炽在书房里踱着步子,手里捏着从辽东带来的那本旧册子,上面记着常孤雏在辽东推行新政的种种举措——分田到户时百姓的欢颜,孩童进官办学堂时的雀跃,士绅敛声屏气再不敢横行乡里的景象。每看一页,他心里便泛起一阵热流。
他想起在辽东时,亲眼见着那些从前吃不饱饭的农户,分了田地后卯足了劲耕种,仓里的粮食堆得冒尖;见着乡间的少年郎背着书包往学堂跑,朗朗书声能传到二里地外;见着官吏下乡,再不敢像从前那般作威作福,只因常孤雏立下规矩,百姓可直接往官府递状子,谁欺了民,轻则丢官,重则问罪。
那般景象,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子勃勃生机,让他打心眼儿里羡慕。
回到北平,他总想着,若能把辽东那套搬过来,让北平也彻底变个模样该多好。
士绅手里的田产匀些给无地的农户,让佃户不再受那重租的盘剥;官府把学堂都管起来,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识文断字;再把那些拖沓的官吏狠狠整治一番,让政令像辽东那般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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