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5日
昨夜的电光并不是错觉。半夜时分,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地在山头翻滚,像是一群野兽在黑夜里咆哮。雨水随之落下,起初只是零零星星,后来渐渐密集,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响得我心口直发紧。
我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每一次闪电划过,屋子都被照得通亮,仿佛被白昼突然侵入。母亲在屋里小声嘀咕,父亲却只是沉沉叹息了一声,没有多说。直到后半夜,雨势才缓下来,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清晨醒来时,天色仍旧阴沉。窗外传来公鸡断断续续的啼叫,似乎也被这连日的阴雨折磨得没了精神。我推门而出,院子里又是一片湿漉漉的景象。昨夜雨水冲刷过的痕迹随处可见,墙角积了一洼浑水,浮着几片被打落的叶子。
父亲已经起身,他正站在院门口,眯眼望着天空,脸色凝重。见我出来,他只是轻声道:“又下了一夜,得去看看沟渠还顺不顺。”
我点点头,顾不上洗脸,就跟着他往田里走去。
路上泥泞不堪。雨水把原本好不容易干透的路又泡软了,脚一踩就陷进去,拔起来的时候伴随着沉闷的响声。裤腿很快溅满泥点,我索性不再避让,径直往前。
田野间的雾气厚重,笼罩着秧苗和远山。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似乎随时会再落雨。
到了田头,眼前的景象让我心里一紧。昨夜雨水冲下不少淤泥,沟渠被堵了几处,水面比昨日又涨了几分。秧苗被迫浸在水中,歪斜得更厉害,几乎伏倒在泥里。
父亲皱着眉,立刻弯腰挖开沟渠。水哗啦流走时,秧苗微微晃动,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
“再拖不得。”父亲喘着气说,“阿强呢?快叫他来帮忙。”
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阿强的电话。他那头声音嘶哑,似乎还没睡醒:“什么事啊大清早?”
“快来田里,沟堵了。”我急切地说。
没过多久,阿强气喘吁吁地跑来,肩头还扛着锄头。他一见田里的情况,立刻挽起袖子:“娘咧,又是这样,真是折腾死人!”
我们三人并肩作业,锄头一下下砸下去,溅起的泥点打在脸上,冰凉又粘腻。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与泥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脏是净。
我一边挖沟,一边心里直打鼓:若是这雨再不停,今年怕是真的要绝收了。
中午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熬好了一锅稀饭。她见我们全身泥泞,连忙拿出几块旧毛巾让我们擦洗。她眼神焦急,不停问:“田里咋样?秧苗还能挺住不?”
父亲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母亲叹息了一声,默默转身去盛粥。
饭桌上气氛沉闷。阿强一向喜欢说笑,可这次也只是闷头扒饭,偶尔抬头望望父亲,又迅速低下去。
我看着桌上的咸菜和稀饭,心里堵得慌。吃到一半,索性放下碗,走到院子里。天空依旧压着厚厚的云,风沉闷得像憋在胸口,随时会炸开。
午后,村里人聚在大槐树下,议论纷纷。有人说这雨再下两天,怕是要闹水灾;有人却安慰说,这只是梅雨季常见的情形,很快会过去。
我在人群里听着,心里却越来越烦躁。那些话听起来像安慰,却没有谁能真正确定。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成心要难为咱们?”阿强在我耳边低声抱怨,“昨天刚好点苗子,今儿又泡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只是抿紧嘴唇。那种无力感又一次笼罩上来,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人死死困住。
傍晚时分,风声渐起。远处天边闪过几道电光,把厚重的云层照得发白。人们慌忙散去,各自回家关门闭窗。
我和父亲站在田埂上,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心里都明白,今晚怕是又难熬。
父亲沉声道:“回去吧,早点收拾好,雨来了别再出门。”
我点点头,却在转身时忍不住回望田里。那些秧苗在风里摇晃,像一群无助的孩子,随时会被风雨吞没。
夜幕降临,雷声再度滚滚而来,雨点砸在瓦片上,声势比昨夜更急。屋里昏黄的灯火摇晃,我坐在桌前,手心里全是汗。母亲在灶膛边烧热水,父亲靠在椅子上抽旱烟,神色沉重。阿强则窝在角落,不停翻身,嘴里嘟囔着:“老天爷咋就不消停呢。”
我翻开日记本,借着油灯的光写下:
“第八十七天。昨夜电光惊心,今晨田里沟渠再堵,秧苗险些被水淹没。与父亲、阿强并肩挖沟,泥水溅满全身,心里却只有沉重。雨水接连不断,似乎没有尽头。人力在天意面前,实在渺小。父亲沉默,母亲焦急,村里人议论纷纷,却谁也给不了答案。今夜雷声再起,我心中的不安如电光般划破黑暗,久久无法平息。”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望向窗外。雨声如鼓,电光闪烁,把夜空照得惨白。
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这雨再不停,我们究竟还能守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