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8日
天色还未大亮,远处的山影就已经从晨雾里缓缓显露出来。村里犬吠零落,像是催人起身的鼓点。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窗子,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夜里未散的潮意。屋檐下的水珠还在滴落,啪嗒一声砸在青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院子里,母亲早已起来。她在灶台前烧火,柴枝噼里啪啦作响,火苗跳动,把她的脸映得温暖而专注。父亲在院角磨锄头,金属与磨刀石摩擦的声音“吱呀吱呀”,细密而持久。他动作沉稳,时不时抬头望天,像是心里正盘算着一天的活计。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父亲见我来了,淡淡说:“今日去地里瞧瞧南头的那块田,苗子长得快,要提早松土。”
我点点头,心中既有些忐忑,也有几分期待。
出门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浅粉色。村口的槐树在晨雾中影影绰绰,几只麻雀扑腾着从枝头飞起,叽叽喳喳,好像也在催促人赶路。脚下的小路因为连日雨水,仍有些湿滑,鞋底沾着泥,走得慢,却格外踏实。
阿强背着锄头迎面跑来,气喘吁吁地喊:“磊,快点儿!我爹说,今儿太阳要毒,得趁早干些。”
我笑着应声,快步跟上。他的脸上挂着未褪的睡意,却掩不住眼里的兴奋。我们年轻人,总觉得干活是苦,可真到了地里,又免不了被那种说不出的热闹劲儿感染。
走到田边,父亲已经站在那儿。他蹲下身,拨开一株苗,细细看根须,点头道:“长得壮实,得好好护着。”说完,他挥手示意:“动手吧。
清晨的田野,空气里夹着泥土的香气。锄头落下,“嗤嗤”翻出一行行杂草,露出湿润的土层。父亲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动作。我和阿强则边干边说笑,偶尔还比一比谁锄得快。太阳渐渐升起,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一片片绿苗上,像给它们镀了一层亮色。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背心,顺着脊梁往下流。手里的锄头愈发沉重,手心磨得火辣辣地疼。我偷偷歇了口气,抬头望向远处,天际线已经被染成了淡金色。父亲仍旧埋头,背影挺直如山。我咬了咬牙,再次低下头继续。
到晌午时,太阳已升到头顶,炽烈的光线照得人眼睛发花。母亲提着篮子赶来,里面装着午饭:凉拌黄瓜、煮鸡蛋、还有一罐昨夜熬好的稀饭。她在田埂上铺开布,招呼我们歇下。
阿强早就满脸通红,连声叫:“婶子快给我来碗粥,渴死了!”
母亲笑着把碗递过去:“慢点,别噎着。”
我接过一块黄瓜,脆爽的口感瞬间解了暑意。父亲吃得不多,只是慢慢嚼着一块鸡蛋,目光仍旧盯着田间。他忽然开口:“这片地要是管得好,秋后少不了收成。”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我听出了沉甸甸的分量。
饭后,树荫里有短暂的安静。蝉声在枝头响起,空气中透着股燥热。我靠在草垛边,眼皮直打架。阿强则拿小木棍在泥地上乱画,口里哼着走调的小曲。父亲却只是抽烟,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像是在和田野对话。
稍作歇息后,又继续干活。阳光毒辣,地里像蒸笼一般。锄头每次落下,泥土都冒着热气。我咬牙坚持,心里暗暗和自己较劲。父亲的身影在烈日下愈发坚毅,那份沉默的执着,像一股力量,逼着我也不能退缩。
阿强偶尔打趣:“磊,咱要是再多干几天,胳膊都能练成铁疙瘩。”
我笑骂:“你先撑过今天再说。”
说归说,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一身的疲惫,换来的却是对土地最真切的依恋。
傍晚时,天边染上一片深红。父亲终于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够了,收工吧。”
我整个人几乎瘫倒在田埂上,汗水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落在泥土里,很快被吸收。那一刻,仿佛自己也成了土地的一部分。
回村的路上,风吹起晚凉,吹干了汗湿的衣裳。天边的火烧云映得村子像披上了一层霞衣。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头顶,影子在田野里拉得很长。阿强甩着胳膊,还在嘀咕:“真是要了命的热,不过能这么干,也算过瘾。”
父亲只是嗯了一声,脚步依旧稳健。
夜幕降临,家家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母亲在院子里择菜,父亲坐在小板凳上修锄头。我把今天的见闻记进本子:
“第三十九天,旷野余晖。晨雾里的田野安静而辽阔,烈日下的劳作沉重而执着。汗水落进泥土,像是和这片土地立下无声的契约。父亲的背影是旷野里最坚实的依靠,母亲的叮咛是劳累之后最柔和的慰藉。阿强的笑声,让炙热的时光里多了几分轻快。黄昏的余晖,把所有的辛苦都映照成温暖。”
写完,我抬头望着窗外。星空清澈,蛙声阵阵,夜风轻拂。我的心底涌起一股笃定:无论未来如何,土地与人,终究要这样彼此依靠,直到岁月深处。
这一夜,我在梦里看见了辽阔的旷野。金色的麦浪随风翻涌,余晖洒在田野上,照亮了无数微小却坚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