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艉的怀抱安抚了辞穆翻涌的心绪。他将脸埋在对方的腰腹间,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属于他的安宁,直到眼眶的热度渐渐褪去,那份被旁人幸福所刺痛的孤寂感才稍稍平息。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原本热闹的水域已经空旷了不少。几十尾鱼苗被各自的亲族环绕着,组成一个个温馨的小团体,渐渐游向了更远的地方。只剩下十几尾孤零零的小家伙,还彷徨地悬停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而那只最为勇猛的小黑鱼苗,此刻正被那位伤疤人鱼用蹼爪温柔地拢着,准备带它离开。可他却忽然挣动起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从对方的护持中一扭身钻了出来。
伤疤人鱼发出一声错愕的低呼,伸出手想将它重新揽住,小黑鱼苗却灵巧地一摆尾,划出一道坚决的弧线,径直朝着辞穆游了过来。
它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地冲刺,小小的黑尾划水划出了残影,最终一头撞在了辞穆的腿上,用小小的脑袋固执地蹭着。
辞穆愣住了,他俯下身,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这个执拗的小家伙。小黑鱼苗立刻张开小嘴,蹼爪抱住了他的指尖,黑豆般的眼睛里满是濡湿的依赖。
那份被选择的重量,让辞穆的心头一颤。他看着远处那神情混杂着悲伤与不解的伤疤人鱼,又低头看看怀里这个小东西,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涌了上来。他真的能……给它幸福吗?
他低声对小黑鱼苗说道,声音干涩而轻柔:“宝宝,再考虑一下吧。”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伤害到这颗幼小的心灵:“如果你跟着我和九艉,日子可能会很辛苦。资源……嗯,就是说,吃的用的都要和这么多兄弟姐妹一起分享。和那些有亲鱼照顾的宝宝比起来,可能会……有点委屈。”
这小黑鱼苗如此出色,拥有着连成年人鱼都赞叹的勇气。辞穆发自内心地觉得,若是跟着自己这个连右臂都没有的残缺人类,总觉得是埋没了它的天赋。
他将那些同样游过来,眼巴巴望着他的其余十几尾鱼苗轻轻拢到身前,任由它们熟门熟路地钻进自己银白色的长发中寻求庇护。
看着对面那些身形高大、气息强悍的成年人鱼,辞穆叹了口气,对着头顶的小鱼崽们说:“祭典还有几天才会结束,再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水流静默了片刻。那些原本簇拥着他的鱼苗中,有几尾犹豫地摆了摆尾鳍,它们回头望向不远处那些体格健硕、鳞片闪亮的同族。
最终,它们还是依依不舍地游了过去,被等候已久的成年人鱼用宽大的蹼掌小心地接住,融入了新的家庭。
每离去一尾,辞穆他静静地看着,没有挽留。
那个装着鱼崽们的巨大庇护泡泡,随着鱼苗的离去而肉眼可见地缩小了许多,连带着那艘作为它们睡床的巨大彩贝船也显得空旷起来。
最终,只剩下以那尾小黑鱼为首的十三条鱼苗,它们固执地留在原地,用小小的身体紧紧挨着辞穆,像是生怕自己也会被送走。
这些小家伙折腾了一整天,此刻终于耗尽了力气,眼皮开始打架。
辞穆将它们一个个轻轻拢起,安置回那艘彩贝船里。
它们几乎是沾到贝壳内壁的瞬间就沉沉睡去,细小的鱼鳍偶尔还在梦中划动一下,看起来乖巧又惹人心疼。
看着他们安睡的模样,辞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倦意涌上,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未等他动作,红色鱼尾便悄无声息地卷了过来,以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将他从原地带起,卷到了那片由九艉的身体铺就的床边。
辞穆顺势靠了过去,脸颊贴上九艉冰凉却坚实的胸膛,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他将自己埋得更深了些,半开玩笑半惆怅地问道:“你不是总嫌它们吵闹么,现在清静了,高兴了吧。”
九艉的胸腔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那声熟悉的“咕”轻轻地应了一声,震得辞穆的耳廓有些发痒:“走的崽,会想你。”
辞穆微微一怔,随即,一股暖流从心底化开,熨平了方才因离别而泛起的褶皱。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身下的浮木,闭上了眼睛。
九艉垂下红宝石般的眼眸,看着怀中安心睡去的人类。
他能感觉到,那些离去的小家伙们,等它们回到亲族身边,在被那些强大而理性的成年人鱼抚养时,或许才会真正明白,辞穆那份带着破碎和伤痕的温柔有多么珍贵,那个银发独臂的人类,远比深海中任何瑰丽的宝藏都要迷人。
一夜安眠驱散了昨日的离愁与疲惫。
当辞穆再度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九艉那张被水光柔化了轮廓的、近在咫尺的俊美睡颜,红色长发在水中微微浮动,辞穆无声地笑了笑,小心地从那条环着自己的鱼尾中挪动出来。
那艘彩贝船里,十三尾小鱼苗还在呼呼大睡,小小的身体随着水流轻轻起伏。
九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吃,水母,好吃。”
辞穆尚未来得及回应,九艉的巨尾已经再次轻柔地卷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托起。那艘载着鱼苗的彩贝船也被水流牵引着,跟在了他们身后。他们穿过绚烂的珊瑚林,来到了黄尾人鱼的摊位上。
这里有黄尾人鱼设置好的水泡,每个水泡里都生长着一种散发着甜香的半透明水母,它们像一盏盏悬浮在水中的宫灯,梦幻而美丽。
但是这都是用做食用的水母,而且清甜可口,深受鱼宝欢迎。
九艉为辞穆挑选了其中最大最亮的一只,那水母的伞盖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辞穆有些笨拙地抱住这份冰凉滑腻的“礼物”,九艉则在一旁耐心地用蹼爪尖端为他割开可能会蜇人的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