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矿区,夏婉用冻僵的手指第三次试图点燃潮湿的煤块。劣质煤冒出呛人的黄烟,却不肯燃起真正的火焰。
墨辰和墨鹤裹着所有能找出来的衣服,在炕角缩成一小团。
"妈,我脚趾没知觉了......"墨辰的声音带着哭腔。
夏婉扔下火钳,把孩子们冰凉的脚丫贴在自己肚子上暖着。
窗户缝里呜呜作响的风声提醒她,去年的旧报纸根本挡不住今年这场十年不遇的寒潮。她盯着墙上的月份牌,离王树槐上次送煤已经过去十七天,说好今天会再来......
"砰!砰!砰!"
敲门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急促。夏婉拉开门栓的瞬间,积雪裹着寒风扑进来,随之而入的是个雪人般的身影。
王树槐浑身挂满冰凌,肩上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冒着热气的布包。
"路、路不好走......"他牙齿打着战,眉毛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矿上...矿上发的肉...我、我抢了块肥的......"
夏婉急忙帮他拍打身上的积雪。王树槐却先解开怀里的布包,露出个锃亮的铝饭盒:"快、快给孩子吃...食堂的猪肉烩面...还烫着......"
饭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肉汤香气驱散了满屋寒意。墨辰像小兽般扑过来,被夏婉一把拦住:"先谢谢王叔叔。"
"谢、谢谢王叔叔......"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王树槐黝黑的脸突然涨红,手足无措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不、不用..."他转身去解那个大麻袋,"这是八十斤煤...还有、有十斤白面...矿长特批的..."
夏婉看着这个老实人结结巴巴地报账,心头涌起一阵酸楚。这些在太平年月微不足道的东西,此刻却比黄金还珍贵。她注意到王树槐右手虎口裂了道血口子,冻得发紫的伤口边缘还沾着煤灰。
"你手......"
"没事!爆破时候震的!"王树槐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却碰倒了墙边的水桶,咣当一声响吓得墨星把汤勺都掉了。
这笨拙的体贴让夏婉眼眶发热。她翻出珍藏的红药水,不由分说拉过那只粗糙的大手。
王树槐的手掌比她想象的还要宽厚,布满老茧的掌心上横七竖八全是伤疤,最新的那道裂口深得能看见淡黄色的皮下组织。
"怎么不包一下?"
"包、包上没法干活......"王树槐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夏婉同志,窗户......窗户得补补..."
没等夏婉回应,他已经从工具袋里掏出油毡和钉子,踩着板凳开始封堵漏风的窗缝。
寒风卷着雪粒从缝隙灌进来,打在他专注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冻裂的手指灵活地折着油毡边角。
夏婉默默盛了碗羊汤放在桌上,热气在冰冷的房间里化出袅袅白烟。
她看着王树槐的背影,这个比她大八岁的矿工,脊椎因常年井下作业已经有些变形,后脑勺上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据说是早年矿难留下的。
"王同志,歇会儿吧。"
"马、马上好!"王树槐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明天我带石灰来,把墙缝也抹抹!"
墨云突然拽了拽夏婉的衣角:"妈,王叔叔耳朵流血了......"
夏婉这才注意到,王树槐的耳廓被冻裂了,血珠正顺着耳垂往下滴。而他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最后一块窗缝。
"别弄了!"夏婉突然提高嗓门,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先喝口热汤。"
王树槐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手忙脚乱接过碗,结果因为手抖得太厉害,热汤洒了一身。
他竟先去看有没有弄脏夏婉的衣服,黑脸上写满惶恐:"我、我赔......"
"赔什么赔!"夏婉夺过碗,扯过毛巾给他擦衣服,"你...你傻不傻..."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王树槐呆立片刻,突然蹲在地上,把脸埋进粗糙的手掌里:"我、我知道我配不上夏婉同志...你、你是文化人...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夏婉僵在原地。窗外的风雪声忽然变得很远。
"可、可我就是看不得孩子挨冻..."王树槐抬起通红的眼睛,目光扫过墨辰磨破的袖口和墨鹤明显小一号的棉鞋,"我、我哥走的时候...侄子们也这样..."
夏婉想起王雪梅说过,王树槐的哥哥死在矿难中,留下三个孩子和痨病妻子。是这个小学没毕业的矿工,用爆破员的危险津贴养活了一大家子。
"王同志..."
"夏婉同志你放心!"王树槐突然站起来,脑袋差点撞到低矮的房梁,"我、我就是想照顾你们...不、不图别的..."他慌乱地比划着,"矿上给我分了套房子...你和孩子住里间...我、我睡外间..."
夏婉望着这个语无伦次的男人,突然发现他浑浊的眼睛里有种令人心碎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