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惨白的灯光照在墨寒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躺在病床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各种疼痛像虫噬般啃咬着他。
林远就在隔壁床,情况比他更糟。子弹擦过肺部,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墨寒模糊记得在失去意识前,他用尽全力让林远对他开枪,那是他们多年的默契。
"周长官,你醒了?"护士轻声问道。
墨寒想回答,但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他只能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林远的方向。
"林少尉的情况稳定了,你别担心。"小刘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医生说你们俩真是命大,再偏一厘米就......"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护士的话。苏志远大步走了进来,他西装革履,面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在门口站定。
"局座。"护士结结巴巴地打招呼,明显被这阵势吓到了。
"出去。"苏志远看都没看她一眼,声音冷得像冰。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昏迷的,一个清醒的,还有一个愤怒的。
墨寒努力撑起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知道必须面对这个时刻。苏志远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三个月了,墨寒。"苏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找我女儿,结果呢?你躺在医院里,而我女儿依然下落不明!"
墨寒的嘴唇颤抖着,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爹,夏婉她......"
"别叫我爹!"苏志远突然爆发,一拳砸在床边的柜子上,震得输液瓶摇晃,"自从婉婉带着孩子们走了,你就整天魂不守舍的,这次你明明已经抓到了他们,怎么又让他们跑了?!"
墨寒感到一阵眩晕,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谎言再也无法掩盖事实的时候。
"婉婉,"墨寒虚弱但坚定地说,"她是自己离开的,她说她有自己的信仰!"
苏志远的表情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她给我留了信......"墨寒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手指颤抖着,"她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苏志远一把夺过信封,粗暴地拆开。信纸上的字迹确实是他女儿的,清秀却决绝:
"墨寒,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这些年我像活在金丝笼里,父亲的掌控让我窒息,而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心寒。我需要自由,需要呼吸。别找我,等我想通了会联系你。——夏婉"
苏志远的手开始发抖,信纸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这不可能!我女儿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胁迫她写的!"
"爹,"墨寒的声音带着恳求,"婉婉已经计划很久了。她在出发前一刻装腹痛,就是事先决定的……"
"闭嘴!"苏志远怒吼,随即又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外人听见,"就算是这样,你现在抓了她,为什么又让她跑了?你们已经生儿育女了,一定是你......是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心寒?"
墨寒闭上眼睛,痛苦地承认:"是,我无能......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杀死雪姬和中岛,还有千鹤……"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中了苏志远最脆弱的部分。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颤抖着:"你和千鹤的事,那是为了执行任务,没想到婉婉那么死脑筋,不懂得为大局考虑!"
"您知道夏婉最后对我说什么吗?"墨寒突然说道,声音虚弱却坚定,"她说......她宁愿孩子们在贫穷中自由成长,也不愿他们在金丝笼里失去灵魂......她说党国腐败,她不想再效忠党国!"
苏志远像是被雷击中般后退一步,撞到了林远的病床。
林远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墨寒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上周收到的,您看看吧!"
苏志远狐疑地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照片。那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夏婉站在一所简陋的小学前,俨然一副农家妇女的装扮,白皙秀丽的脸庞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她身边站着两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举着一幅蜡笔画,女孩则抱着一只花斑土狗。
照片背景是"延安小学"的斑驳招牌。
"这,这是......"苏志远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延安小学,"墨寒轻声解释,"这就是她的信仰......她说现在虽然贫苦,但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苏志远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照片在他指间沙沙作响。他盯着照片中女儿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自由的快乐,是他多年未见的。
"她......她宁愿去这种地方......也不愿回家?"苏志远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
墨寒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终于,苏志远缓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肩膀垮了下来。他再次端详照片,目光停留在两个笑靥灿烂的孩子身上。
"我的......外孙们......"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孩子们的脸庞。
墨寒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党国军人此刻像个普通老人一样佝偻着背,眼中闪烁着泪光。
"爹,"墨寒轻声说,"婉婉需要时间,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苏志远抬起头,眼中的愤怒已被深深的悲伤取代:"难道......难道我们要和他们永远分离吗?"
这个问题悬在病房的空气中,无人能答。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道道金色的条纹,像是分割线,又像是连接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