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睁开眼时,火车正穿过一片晨雾弥漫的田野。
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告诉他时间还很早,包厢内却安静得异常。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身旁摸去,床铺上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被单证明曾有人睡过。
"婉婉?"他轻声呼唤,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
墨寒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夏婉和四个孩子都不见了。他们的行李,那个棕色的皮箱和孩子们的小背包也消失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跳下床,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拉开了包厢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火车轮轨撞击的单调声响。墨寒快步走向车厢连接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位年轻女士带着四个孩子?大的男孩十一岁,还有两个男孩大约五岁,女孩十岁左右?"他拦住一位经过的列车员,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嘶哑。
列车员摇摇头:"抱歉先生,我没注意。"
墨寒继续向前搜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检查了洗手间、餐车,甚至硬座车厢,都没有夏婉和孩子们的踪影。最后,他在列车长室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墨寒推开门,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他抬起头,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
"列车长先生,我的妻子和孩子不见了。我想知道……"
"您是说那位穿白色旗袍的女士和四个孩子?"列车长打断他,"她在上一站下车了,她说给你留了信的。"
墨寒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内袋,果然,里面有一封信。他展开纸张,手指微微发抖,上面是夏婉娟秀的字迹:
"寒: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请不要找我们,也不要恨我,当我们的选择不同,就注定不能在一起。这是我必须做出的选择。有些责任比家庭更重要,有些信仰比亲情更崇高。希望你能转告父亲,原谅我的不孝。你照顾好自己。 妻子夏婉"
信纸从墨寒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沿才能站稳。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墨寒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自己。
列车长咳嗽了一声:"那位女士看起来很坚决。她带着孩子在石门站下车了,那里有辆黑色汽车等着他们。"
"黑色汽车?"墨寒猛地抬头,"什么样的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式的别克,车窗都拉着帘子。"列车长耸耸肩,"往西北方向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西北方向。墨寒的大脑飞速运转。西北......延安!那个共党的大本营!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夏婉那些深夜的秘密外出,她阅读的那些被藏起来的书籍,她对时局不同寻常的关注......
"她去了延安......她果真又去了那里!"墨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选择了她的信仰......"
列车长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先生,我建议您不要过问太多。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墨寒没有回答。
他弯腰捡起那封信,机械地折好放入口袋,然后转身离开了列车长室。回到包厢,他呆坐在床铺上,窗外飞逝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
多年前的那个雨天突然浮现在眼前——他在上海法租界公寓第一次遇见夏婉,那时候她伪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佐藤要她击毙他时,她却一枪打死了佐藤;她恨千鹤,却愿意抚养小鹤……
某天晚上,她站在图书馆,纤细的手指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资本论》,雨水从她的伞尖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那时的她,眼中闪烁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光芒。
"原来从那时起,我就从未真正了解过你......我以为我们的感情能留住你……"墨寒苦涩地自言自语。
火车抵达上海站时已是傍晚。墨寒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车站,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前往岳父苏志远的洋房。
夕阳将法租界的梧桐树影拉得很长,投在石板路上如同扭曲的黑色河流。
苏志远正在书房里喝茶,看到墨寒独自一人进来,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
"夏婉呢?孩子们呢?"老人的声音很平静,但墨寒注意到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走了。"墨寒的声音干涩,"去了延安。留下一封信......说这是她的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苏志远并没有表现出震惊或愤怒。他缓缓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您...您知道?"墨寒难以置信地看着岳父。
苏志远走到窗前,背对着墨寒:"我女儿自从回到我身边,就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在大学时就接触了那些思想,我原以为结婚生子后她会安定下来......"老人摇摇头,"留住人留不住她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