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李家庄的土路上凝着隔夜的露水。柳梦龙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青布长衫下摆扫过沾泥的草叶。
梅花五跟在后头,他们步伐轻快。
"爹!娘!"小桃突然跑过来,羊角辫上系的红头绳像两滴血,"你们别走,看,这是张婶给的糖糕!"她举着半块芝麻饼往父母跟前跑,布鞋踩得水洼哗啦响。
柳梦龙瞳孔骤缩,小桃身后的薄雾里,突然浮现出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
"梅姐!"他猛地将妻女往身后一揽,右手已摸向腰间暗藏的匕首。但宪兵们的枪栓声比他的动作更快,咔嗒咔嗒如同催命的算盘珠响。
"柳班主好身手。"周墨寒从榆树后转出来,马靴上的铜马刺刮得地面沙沙响,"可惜快不过子弹。"他抬手一枪打在柳梦龙脚边,炸起的泥点溅在李梅的蓝布裙上。
"爹——!"小桃的尖叫撕破了晨雾。
她挣开母亲的手扑向柳梦龙,却被个络腮胡宪兵拎住后领提起来。孩子悬在半空踢蹬着,红头绳散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畜生!她才七岁!"李梅要去抢孩子,却被两个宪兵反剪了胳膊。
柳梦龙看见妻子腕骨被铁钳般的手掌勒出青紫,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动,因为周墨寒的枪口正抵着小桃的后心。
"柳梦龙,中共上海联络员。"周墨寒用枪管撩开柳梦龙的衣领,露出胸膛下方的子弹疤,"三年前码头枪战留下的?"他突然变脸,"押走!"
小桃的哭声陡然拔高:"娘!我要娘!"她乱抓的小手勾住了梅花五的衣角,布帛撕裂声里,孩子攥着块碎布摔在地上。
宪兵们的哄笑中,柳梦龙听见女儿哭到打嗝的抽噎,像钝刀在割他的肺。
"周长官抓错人了。"柳梦龙突然笑起来,戏台上杜丽娘的哀婉调子信手拈来,"我们夫妻不过是唱戏的。"他背在身后的手对李梅比了个"三"——地下党应急暗号,意思是咬死假身份。
周墨寒一脚踹在他膝窝:"那昨晚在李二狗家发报的是鬼?"柳梦龙跪倒时瞥见李梅脸色惨白,李二狗是他们的报务员。
"长官明鉴,"李梅突然扑到周墨寒靴前,"我们就是去唱堂会......"她额头抵着冰冷的马靴,声音抖得不成调,"想讨点钱混饭吃......"
周墨寒弯腰捏起她下巴:"李梅,你右手虎口的茧子......"他猛地扯开她衣襟,露出肩膀上的梅花烙痕,"电报员特有的火花烧伤,要不要验验?"
柳梦龙突然暴起,头槌撞翻身旁宪兵,周墨寒的子弹擦着他耳廓过去。
小桃的哭声在四周回荡。
"跑啊!"柳梦龙对妻子吼出最后一句暗语,却被电棍击中后颈。抽搐中他看见李梅被塞进囚车,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嘴型在说"老槐树",他们埋密码本的地方。
小桃的哭声突然断了。柳梦龙挣扎着抬头,看见孩子昏倒在泥地里,嘴角还沾着芝麻粒。
周墨寒的皮靴碾过那半块糖糕,芝麻碎成黑色的血。
"带走!"周墨寒说,他突然回头对柳梦龙笑,"听说婉婉挺喜欢小桃?"
栅栏的阴影落在柳梦龙的脸上,像极了戏台上的牢狱妆。
几小时后。
夏婉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苏公馆的仆人们纷纷低头避让。她猛地推开书房雕花木门,苏志远正在把玩一把缴获的勃朗宁手枪。
"父亲,您必须下令放人。"夏婉的珍珠手包在红木桌面上砸出闷响,"柳梦龙只是普通戏班班主,李梅更是连字都不识几个的村妇!"
苏志远慢条斯理地给手枪上油,枪管在台灯下泛着蓝光:"普通戏班班主?"他突然将一叠照片甩在女儿面前,"那这些在码头接应药品的照片怎么解释?"
照片上柳梦龙穿着苦力服装,正与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交接木箱。夏婉注意到第三张照片角落里,李梅的发髻上别着朵梅花形状的发簪——那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
"您早就知道......"夏婉的指甲掐进掌心,"所以周墨寒是您派去的?"
苏志远拉开抽屉取出份档案袋:"三年前上海来的密电就怀疑柳梦龙。"他抽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柳梦龙站在黄埔军校门口,"他根本不是唱戏的,是共党派来潜伏的特工。"
夏婉突然抓起裁纸刀抵住自己脖颈:"那您女儿呢?您查过我的底细吗?"刀尖在雪白的肌肤上压出红痕,"放他们走,否则明早报纸头条就是苏长官逼死亲生女儿。"
黄昏的审讯室里,李梅被铁链锁在刑架上。
周墨寒用烟头烫着她手背的梅花纹身:"李梅,何必硬撑?你丈夫都招了。"
李梅啐出血沫,"我家梦龙宁可咬断舌头,也不会说半个字......"话音未落,铁门突然打开,夏婉走了进来。
周墨寒皱眉:"婉婉,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夏婉抽出手枪:"你最好别动,把人都放了,否则我就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