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散时,夏婉已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石臼里堆着晒干的白芷、白蔹、白术,混着新磨的珍珠粉。她手腕轻转,木杵在臼中有节奏地研磨,发出沙沙的声响。小芹蹲在旁边,小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娘,这个真的能让脸白得像雪吗?"
夏婉笑着用指腹蘸了点膏体,轻轻抹在小女儿鼻尖。
"不仅能变白,还能让皮肤像绸缎一样滑。"她望向铜镜,半年来的坚持已见成效,那些细纹与暗沉褪去,肌肤莹润如初。
王婶挎着菜篮进来,见状啧啧称奇:"婉丫头,你这模样哪像四个孩子的娘?说你是未出阁的姑娘都有人信!"
夏婉低头轻笑,耳根微红。晨光透过枣树枝叶,在她素色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夏婉已绕着村后的麦田跑了十圈。
她穿着改小的旧军裤,发梢被汗水浸湿,贴在修长的脖颈上。路过溪边时,她停下脚步,就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
水波荡漾,倒映出一张愈发美丽的面孔,眉如远山,眼若寒星,唯有唇角那抹柔和的弧度,还留着当年江南闺秀的影子。
"这样才好。"她对着水面喃喃自语,"既能护着孩子们,也不辜负......"
话音戛然而止。远处山道上,一个戴斗笠的货郎正望着这边。那挺拔的身形像极了某人,可等她再定睛看时,人影已消失在晨雾中。
暮春的夜雨淅淅沥沥。
墨寒蹲在破庙的屋檐下,就着煤油灯擦拭那把南部手枪。王掌柜的烟袋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忽然开口:"小墨会写很多字了,夏婉还教他日文,他现在会熟练地书写,也会一些功夫。"
金属部件"咔嗒"的组装声顿了一瞬。
"小星长得像你,性子却随她娘,前日还把欺负弟弟的村童揍了一顿。"王掌柜吐着烟圈,"夏婉现在......"
"我知道。"墨寒突然打断,手指抚过枪柄上深深的牙印,那是夏婉被捕时他咬出来的。
煤油灯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眼底却翻涌着暗潮。
庙外惊雷炸响,照亮了他掌心躺着的东西:四颗用弹壳打磨的铃铛,每个上面都刻着孩子的乳名。
每月初七,王掌柜都会准时送来一个蓝布包袱。
夏婉解开结扣,五十块银元在油纸里码得整整齐齐,边缘泛着冷光。底下压着张字条,依旧是那手凌厉的钢笔字:
“给孩子添冬衣。”
没有落款,没有问候,甚至没提半句她的名字。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夏婉攥着字条的手指微微发抖。小芹趴在炕桌上描红,忽然抬头:“娘,爹为啥不回家呀?”
“爹有要紧事。” 她勉强笑着摸摸女儿的发顶,转身时碰倒了针线筐。剪刀“当啷”砸在地上,惊醒了睡在窑炕上的小儿子。
墨寒在破庙里清点装备,王掌柜突然闯进来。
“夏婉把银元全退了!” 老头气得胡子发抖,“她说孩子们宁可啃窝头,也不要你的卖命钱!”
铜弹壳“叮当”散落一地。墨寒摸出贴身藏着的照片,那是去年偷拍的,夏婉带着孩子们在溪边洗衣,阳光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
照片背面有新添的娟秀字迹:“当归性温,久服伤肝。”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痛楚。
墨寒握着被退回的蓝布包袱,指节发白。
油纸里的银元一枚不少,边缘还留着夏婉摩挲过的痕迹。最上面那块被人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婉"字,笔画细得几乎看不清。
"她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留......"
王掌柜叹了口气,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那丫头倔得很,说孩子们宁可吃糠咽菜,也不要沾血的银子。"
墨寒突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油纸包就往外走。
夕阳把土窑的影子拉得很长。
墨寒站在篱笆外,看着四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小星正拿着木棍当剑比划,招式竟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小芹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画的是个戴军帽的男人;小墨教小鹤用树枝写字。
他喉咙发紧,轻轻推开柴门。
孩子们齐刷刷抬头,警惕地盯着这个陌生男人。
墨寒蹲下身,从包袱里掏出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吃吧。"
油香在空气中炸开,四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却没人敢动。
小墨突然瞪大眼睛:"你...你是学堂门口给我包子的叔叔!"
墨寒的手抖了一下。上个月冒险去镇上学堂看儿子,没想到这孩子记得。
"我不是叔叔。"他单膝跪在泥地上,粗糙的手掌抚过每个孩子的发顶,"我是你们的爹。"
小星手里的木棍"啪嗒"掉在地上。
"骗人!"小芹突然扑上来捶打他,"爹早死了!娘说他在天上当星星!"
墨寒任由小拳头砸在胸口,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军装下藏着的新伤被撞得生疼,他却笑出了泪:"那爹现在从天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