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雨的身体软倒在墨寒怀中,后颈处还留着他手刀的余温。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墨寒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张脸,这个温度,甚至发丝间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都与三年前死在他怀里的妻子一模一样。
恍惚间,杭州六月的荷香扑面而来……
那年的西湖比往年更加拥挤。墨寒站在断桥边,伪装成摄影记者的相机里其实装着微型测距仪。任务很单纯:监视一个会在此与日谍接头的汉奸。但午后的一场骤雨打乱了所有计划。
"有人落水了!"
尖叫声从画舫方向传来。墨寒转头时,只见湖面炸开一团水花,蓝布旗袍的衣角在绿波间一闪而逝。他没有犹豫,纵身跃入湖中。
水下光线浑浊,那个身影正在缓缓下沉。墨寒抓住她的手腕时,几缕长发如水草般缠上他的手臂。浮出水面刹那,他看清了怀中人的面容——湿透的刘海贴在苍白的额头,唇色因寒冷微微发青,却依然能看出这是个极清秀的姑娘。
"女中的学生……"岸边有人议论。墨寒这才注意到漂散的课本封皮上印着"浙江省立第一女子中学"。
女孩突然呛咳着醒来,睫毛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望向墨寒的眼神让这个见惯生死的特工心头一颤,那么干净,像从未被尘世沾染的西湖水。
"谢谢先生……"她声音轻得像柳絮,右手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仿佛这是唯一的浮木。
后来墨寒才知道,她叫柳梦雨,是女中学生,父亲是药铺掌柜。那天她为捡回被风吹走的诗笺才失足落水,而那纸上抄的正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墨寒拉回现实。怀中的柳梦雨眉头微蹙,呼吸却平稳。他鬼使神差地拨开她额前碎发,指尖触到一粒朱砂痣。
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救人事迹登报后,墨寒用假身份去女中做了场"防溺水讲座"。他看见柳梦雨坐在第一排,蓝布校服扣到最上面一颗,笔记本上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记着要点。讲座结束,她在走廊拦住他,递来一方绣着茉莉的手帕。
"先生的怀表链子,那天在湖里扯断了。"她满面通红,却坚持仰着脸,"我父亲认识个很好的钟表匠。"
墨寒本该拒绝的,军统特工不该与平民有牵扯。但当他望进那双映着初夏阳光的眼睛时,鬼使神差点了头。
他们的约会总是充满文化人的雅致。梦雨带他去西泠印社看碑刻,在楼外楼听他讲北方的雪;他则学会了分辨不同产地的墨锭,记住了她临《兰亭序》时手腕转动的特定角度。有次在灵隐寺后山,梦雨指着石壁上的千年苔藓说:"你看,它们活得比王朝更久。"那一刻墨寒突然理解了什么是"岁月静好"。
求婚是在雷峰塔旧址的月光下。没有戒指,墨寒将母亲留下的银簪插在她发间。"这不合规矩……"梦雨声音发颤,却任由他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指。当晚她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在客栈用红纸剪了双喜字贴在窗上,成为他们简陋的婚书。
"墨寒!"夏婉的低喝惊醒了他。她持枪守在门边,和服下摆沾满血迹,"追兵还有三分钟到。"
渔夫已经架起昏迷的雅子准备撤离。墨寒深吸一口气抱起柳梦雨,却在起身时瞥见她袖口若隐若现的疤痕——与当年梦雨被绑架回来后手腕上的勒痕位置分毫不差。
最后的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
那是1939年深冬,墨寒从上海行动失败重伤而归。推开家门时,一室冷寂。梦雨精心打理的插花枯萎在青瓷瓶里,砚台中的墨早已干涸。桌上摆着凉透的龙井虾仁,他最爱吃的菜。
军统的线人最终在郊外废弃教堂找到她。梦雨被铁链锁在受洗池边,白旗袍浸满血迹。墨寒抱起她时,那支银簪从她松散的发髻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石板地上。
"别报仇……"梦雨染血的手指抓住他的领带,"远离军统……"她的瞳孔开始扩散,却突然挣扎着抓起银簪,用尽最后力气在地板上刻划。墨寒只来得及看清"小心黑桃皇后"几个扭曲的字迹,怀中的身体就永远安静下来。
葬礼后他私自调查了半年,直到被军统以"违抗命令"为由发配满洲。而如今,黑桃皇后就持枪守在他身旁,怀中则躺着死而复生的妻子……
"走!"夏婉一脚踹开后窗。夜风灌入,吹散柳梦雨发间的桂花香。墨寒最后一次抚摸她眉间的朱砂痣,然后咬牙跃入黑暗。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她。
军统的安全屋藏在霞飞路理发店地下室,泛黄的西洋镜后藏着密码锁。墨寒将柳梦雨平放在红木雕花床上时,她发间的桂花香混着地下室霉味,酿成一种诡异的甜腥。
"让开。"夏婉突然挤到床边,和服袖口扫过墨寒手背。她掰开柳梦雨眼皮检查瞳孔的动作太过熟练,医用镊子在煤油灯下闪着冷光。"只是暂时昏迷,但量子纠缠反应在加强。"她说着突然用日语骂了句脏话——这是黑桃皇后情绪波动时才会出现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