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踮脚够最上层的木箱时,灰簌簌落了一头。
供销社仓库漏风,她裹紧蓝布衫打了个喷嚏,指尖触到箱底硬纸角——是叠旧发票。
最底下那张泛着黄,边角卷毛。
她顺手一摸,指腹突然顿住——纸页夹层鼓着,撕开竟露出半张皱巴巴的手写记录。
"九月十五,调黄豆五千斤,李主任签批。"
"十月初八,调玉米三千斤,备战备荒。"
墨迹晕开,日期从三年前排到去年底。
苏檀翻出抽屉里的正规账本,铅笔在数字间划得飞快。
额头沁出细汗——正规账上记"损耗"的数目,手写本里全标着"实发"。
"差了近万斤。"她捏着两张纸,指甲掐进掌心。
张德贵的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那半张记录,喉结动了动:"小苏同志......"
"张叔。"苏檀把暖水瓶往他手边推了推,"就帮我对对历年库存清单,成不?"
老会计盯着她腕上的翡翠镯看了会儿,突然低头翻起铁皮柜里的旧账册。
算盘珠子噼啪响到后半夜,他推过一沓纸:"手写本里的调粮记录,正规报表上全标'自然灾害损耗'。"
"谁批的损耗?"
"前县农办的陈主任。"张德贵压低声音,"早调去地区了。"
赵铁柱蹲在老周头家门槛上,裤腿沾着草屑。
他摸出块烤红薯递过去:"叔,三年前那批黄豆,真是备战备荒调走的?"
老周头吧嗒旱烟:"李主任带卡车来那会儿,说是要支援前线。
可后来......"他眯眼往院外瞧,"我瞅见卡车没往县城开,拐去了东山沟。"
苏檀把写满线索的纸团塞进裤兜。
晒谷场开会那天,她站在石凳上。
"我提议,每月把库存明细贴在墙上。"她声音清亮,"大伙儿都盯着,总比账本锁抽屉里强。"
周大队长挠头:"这......"
"显摆什么呢?"林月白甩着辫子冷笑,"就你会算那两笔账?"
苏檀没接话,只盯着人群里几个眼神发虚的。
散会后,她裤兜里的纸团被揉得更皱了——有人往她灶膛塞了张纸条:"再查粮,小心你爹的病。"
顾沉砚捏着纸条的手青筋直跳。
他用放大镜对着墨迹看了半晌,突然扯下军大衣:"走。"
"去哪儿?"
"李文斌家。"他把苏檀往怀里带了带,"老周头说卡车拐去东山沟,那片地归他管。"
李文斌家的院墙根儿下,顾沉砚的铁锹磕到了硬物。
陶坛被挖出来时,封泥还带着潮。
苏檀掀开红布,整整齐齐的账册上,"陈主任李文斌"的名字刺得人眼疼。
"调粮五千斤,卖往黑市,分润三成。"
"玉米三千斤,转卖粮贩子,陈主任收两千斤抵账。"
县纪委的吉普车冲进公社时,李文斌正往水缸里扔账本。
顾沉砚一脚踹开院门,亮出手铐:"跑什么?
坛子里的账册够你判十年。"
苏檀把账册递给吴秀兰时,后者眼睛亮得很:"小苏同志,这法子好!
我让妇联合作社都学你们,双人复核、三方监督。"
"吴姐。"苏檀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光查账不够,得让规矩扎进土里。"
顾沉砚靠在门框上抽烟。
烟圈散了又聚,他突然开口:"陈主任调去地区了?"
"嗯。"
"那等我去地区开会......"
"顾沉砚!"苏檀戳他胸口,"不许单枪匹马。"
他笑了,把她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听小财神的。"
粮仓门上的封条被风掀起一角。
苏檀望着那抹红,突然想起老周头说的东山沟——卡车拐进去的地方,会不会还有别的坛?
顾小满举着个野栗子跑过来,发辫上沾着草籽:"苏姐姐!
顾哥哥说明儿去集上买竹篓!"
"买竹篓干啥?"
"他说......"小满歪头,"入秋要进山呀!"
苏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山风卷着桂花香吹过来,她腕上的翡翠镯闪了闪——空间里的灵稻正抽穗,清甜的香气混着山风,往东山沟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