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25日，西伯利亚。
一辆拉达尼瓦牌的墨绿色越野车碾过林间雪道，像一头疲倦却忠诚的驯鹿。
这辆1987年产的老车是安娜的男友留下的遗产。
车内仪表盘贴满莫斯科动物园贴纸，油表指针颤抖在红线区。
排气管哼着进行曲般的噗嗤声，惊起雪松上的北噪鸦。
安娜驾车抵达老教师玛丽娜的木屋时，车载收音机里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普京总统的讲话：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确保人质的生命安全……”
背景里还能听见克里姆林宫的钟声。
两天前，莫斯科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莫斯科剧院人质事件。
一帮车臣恐怖分子突击并绑架了800多名人质。
两天以来，俄罗斯和恐怖分子展开了多轮谈判，但释放的人质还不足百人。
安娜停车朝窗外看了看，木屋里的老教师应该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这栋房子位于波德卡缅村的边缘，是1958年修建的集体农庄阅览室。
玛丽娜教师是在革命年代过来的人，哪怕苏联解体之后各个学校关门，她也坚持着自己热爱的教育事业。
屋顶那鱼鳞状松木瓦被积雪压成奶油蛋糕，烟囱歪斜地戴着一顶铁皮“博士帽”，那是老教师做的除雪器。
安娜打开车门，拿好麂皮外套，一脚踏进外面的雪地里。
她有着璀璨的金发和傲人的身材，裹在手工蕾丝衬裙里的“双峰”浑圆曲线，随呼吸又如柔软波涛。
起初几步没有站稳，雪地靴陷进深雪时腰肢摇曳。
她从车后排取出一大块鹿腿和罐头，用胳膊肘关好车门，便转身朝着玛丽娜教师的树屋走去了。
风铃先她一步叮咚作响，一位脸上满是皱褶的老妇人看着她满是笑意。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林间如炮弹冲来，冰凉的鼻尖往安娜的脖子里面伸。
安娜哈哈大笑：“丹尼尔！你要冻死妈妈吗？”
丹尼尔抓住母亲的手按在自己耳垂，笑嘻嘻地问道：“像不像冻僵的小蘑菇？”
安娜佯装惊恐，抽回手就要呵气揉搓，“丹尼尔小蘑菇，你真是比莫斯科的地铁票还凉！”
丹尼尔哈哈大笑，“那我们就搓搓手！”
“可是妈妈手上提着给玛丽娜老师的礼物呢，”老妇人上前和蔼地说道，“丹尼尔，能不能帮玛丽娜老师把礼物放到屋里去？老地方就行，你知道的。”
“好诶！”丹尼尔从安娜手里接过那只绑好的鹿腿和罐头，兴奋地跑进屋子。
玛丽娜这才看向安娜，“安娜，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多谢您对丹尼尔的照顾，现在读书实在太难了。”安娜戴好皮手套，回以微笑。
“对了，最近有什么消息吗？”玛丽娜问。
安娜突然变得神情严肃，她走上台阶，谨慎地关好木屋的门，里面的孩子们正在嬉戏打闹。
她拉着玛丽娜走向走廊拐角，压低声音说道：“莫斯科出事了，恐怖分子发动了袭击，在剧院里绑架了几百号人。”
玛丽娜以枯槁的手惊讶地捂嘴。
安娜继续说道：“据说是车臣人干的，他们嚷嚷着要俄罗斯军队退出车臣。”
“普京总统怎么说？”
“总统要求优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玛丽娜苍老的脸上充满了悲凉，“巨龙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苏维埃的辉煌已经成了泡影。”
“噢，玛丽娜，别这么想，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过来了不是？”安娜拥抱着安慰她，“会好起来的。”
玛丽娜缓缓地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堪称神奇的女人。
安娜本来居住在西伯利亚，苏联解体之后，西伯利亚和远东工业城市人口流失率超30%，青年们涌向莫斯科、圣彼得堡谋生，安娜也是其中的一员。
那是苏联人最为艰难的岁月，不少人一生的积蓄随着卢布的暴跌和国有资产的变卖倾家荡产。
工人一个月的月薪只够购买一周的食物。
但安娜意外地在莫斯科恋爱了。
据安娜的描述，那是位极具英雄气质的东方人。
玛丽娜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那些枯黄矮小的东方人怎么能具备英雄气质？
可偏偏，东方人成为了她的男友，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安娜也是在那个时候怀孕的。
她的男友给她留下了大把的美金以及巨量的物资。
两人一起在莫斯科开办了“姓氏商店”，这种以店主姓氏命名的小铺是维持莫斯科人生存的基本供给。
物资和美金就是硬通货。
后来那个男人不知道怎么消失了，安娜对此闭口不提，可“遗产”全部给了安娜。
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孤苦伶仃地在莫斯科是守不住任何东西的。
没想到那个男人还给安娜留下了一帮忠诚的小弟，这些小弟还都出身近卫第六坦克师，这支部队是苏联时期王牌中的王牌。
这帮马熊一般的汉子都是东方男人的粉丝，在他们眼中，安娜的男友既是大哥，又是皇帝。
安娜就这样在莫斯科站稳了脚跟。
玛丽娜这才知道，那人原来有着军方背景。
现在已经2002年了，可俄罗斯还没缓过来劲，像安娜这样能开车的没有多少人家。
巧合地是，前几年，安娜又带着孩子回到西伯利亚，紧接着，俄罗斯与周边诸国的矛盾日益加深，甚至恐怖分子已经开始在莫斯科大搞破坏和绑架。
“对了，玛丽娜，丹尼尔的癔症现在怎么样了？”安娜关切地问。
玛丽娜收起脸上的悲痛，小心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回答道：“不太好。丹尼尔这周超过两次跟我提到了头上长角的男人，身穿盔甲，在雪地里看着他，我现在已经不让他睡窗边了。”
“白天我刻意带他去森林里走走看看，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脚印，他这才放下心来。”
安娜皱起眉头来，“头上长角？是列西*吗？我以前跟他讲过列西的神话。”
玛丽娜摇了摇头，“太好了，我还担心你给他讲的是撒旦。”
……
ps.*注：列西（Leshy），东斯拉夫民间传说的森林精魂，有着鹿角或树枝状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