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晔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从溪畔回到了熟悉的阁楼中。
身侧锦被微陷,池越正倚在床头翻着一卷古籍。
他墨发未束,如流水般垂落在素白的中衣上,衬得脖颈线条愈发修长。
秦晔恍惚了一瞬。
这样的场景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晨光、古籍、池越垂落的发梢,甚至空气中飘着的淡淡茶香。
这些熟悉的场景和元素,让他的心好像落在了实处,如同泡在温水里一般熨帖。
察觉到视线,池越抬眸,金瞳在光下显得格外清透:“醒了?”
秦晔“嗯。”了一声,目光却未移开。
他总觉得看不够。
——无论是晨光里池越垂落的发梢,还是他执卷时专注的神情,甚至是此刻他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看什么?”池越合上书卷,挑眉看他。
“看你。”秦晔答得坦然,“总觉得……少看一眼都是亏了。”
池越轻笑,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敲:“油嘴滑舌。”
他的手指节修长,像是用通透的玉石雕成,落在书卷上时,衬得那普通的书籍都像是多了几分时光加成的韵味。
秦晔不由得心头一动,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池越颈间那枚金铃铛时,却不免有些脸红耳热。
秦晔顿了顿,道:“这个……能不能先收起来。”
“嗯?”池越注视着他,金瞳里映着晨光,清澈得能照见人影。
“就是……”秦晔抓了抓头发,声音越来越小,“最近看了容易……分心……”
池越挑眉,忽然倾身靠近。
发丝从肩头滑落,有几缕甚至扫到了秦晔脸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怎么,自己送的东西,现在不敢看了?”
秦晔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见池越已经直起身,指尖轻抚过金铃。
低笑声中,池越取下铃铛,在掌心一握。
金光闪过,那铃铛竟化作一枚精巧的耳坠,缀在他耳垂上。
“这样行吗?”池越偏头询问。
晨光映照下,金色坠子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衬着那截白皙的颈线,愈发显得……
……好像更糟了。
秦晔仓促移开视线,喉结微动。
那铃铛化作耳坠,反倒让池越平添几分精致昳丽。
他垂眸默念清心咒,却听池越忽然轻笑:“要帮忙吗?”
“帮什么?”
“清心咒。”池越指尖点了点自己耳垂,金色坠子盈盈一转,“我念得比你好。”
窗外鸟雀啁啾,微风卷着落花掠过檐角。
秦晔望着光影中那人含笑的金瞳,心下暗叹:这双眼睛,抵得过一万句咒文。
午后,秦晔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书,池越则倚在树下的藤椅上小憩。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驳地落在他身上,连睫毛都染上了细碎的金光。
秦晔抬头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心头忽然涌上一丝隐忧。
“阿越。”他合上书,声音很轻,“若是一直这样过下去……你会不会觉得无趣?”
池越睁开眼睛看着他,向他伸手:“怎么突然问这个?”
“人族生来寿元短暂,就算修炼,也不过多延寿百余载。”秦晔顿了顿,握住他伸来的手,“而你……”
妖族寿元悠长,若是我离去了,你该怎么办呢?
池越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尖,金瞳在光下如融化的琥珀:“生同衾,死同穴。”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别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我。”
秦晔一怔,随即失笑:“你认真的?”
“我何时开过这种玩笑?”
秦晔注视着他,试图从那双金瞳中看出一丝戏谑,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笃定。
他看得出池越的认真,可这不像他。
“为什么?”秦晔皱眉,“你明明不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池越眸光微动,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在未来等我,我怎么忍心让你等太久?”
他抬手,一片花瓣恰好飘入掌心,“若是我去得晚了,你等我等成了个白胡子老头怎么办?”
秦晔心头一软,故意逗他:“白胡子老头就不爱了?”
“当然爱。”池越指尖一弹,花瓣轻飘飘地飞回枝头,“但那样的你,拥有我的时间就太短暂了。”
秦晔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不再追问,只是轻声道:“好,那我等你。”
树影婆娑,光阴静谧,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
时光推移,秦晔站在山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许久的山峰。
数月来,他对蜃珠的参悟已至瓶颈,再难寸进。
有些境界,不是靠苦修就能突破的。
“舍不得?”池越站在他身侧,发丝被山风吹得微微扬起。
秦晔点头:“有一些。”
但最舍不得的那个人,已经在他身边了,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池越轻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等有空就回来看看。”
他已经将那座阁楼用阵法封存,反正魑作为鬼怪,也不乐意住在会被阳光照到的山顶。
魑更喜欢阴煞恶灵众多的嶂冥山底层,那里是她的快乐老家。
他们先是一起回去看了看秦晔的养父,老猎人服了赤血芝以后,身体又恢复了健壮,仍旧时常进山打猎。
秦晔只说此次下山是为了出门学艺历练,路过来看看。
老人想要叮嘱些什么,但他一辈子只有与野兽打交道的经验,以及在山中设陷阱的本事。
那些东西出了这片山林,是应付不了山外那些复杂的人和事的。
沉默了许久,他最终也只是让秦晔好好照顾自己。
关于秦晔的来历,他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线索。
老人最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池越,又看了看秦晔,拍了拍秦晔的手背,“去吧,不用惦记我。”
离开时,秦晔回头望了许久,直到那间茅屋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