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骓眼中,单提兰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契合了那个神秘莫测、连他都无法掌控的王庭禁卫形象。
那支由前任可汗(乎浑邪混用“单于”与“可汗”称谓)雅顿亲手设立,直接效忠于王庭的隐秘力量。
即便是贵为左贤王的他,也始终被排除在这支力量的核心圈层之外。
或许与可汗关系更密切的右贤王知道得更多一些,但这无疑加深了乌骓此刻的猜疑与不安。
此刻的单提兰,双眼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他几乎要被极致的恐惧淹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车厢都能听见。
乌骓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枭雄,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壮着胆子上前,开始仔细地、缓慢地绕着单提兰踱步审视。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对方身上每一个细节:
那披风下若隐若现、笔触凌厉的狼首图腾,那件沾染着不知是陈旧血渍还是污垢的战甲,那因紧张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粗重且略显紊乱的呼吸,尤其是那双空洞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漠然、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眼神……这一切,都在无声地佐证着他的猜测。
但只有多克知道,老单又犯老毛病了。
他不适合当兵,心理素质在这方面更是约等于零。
但多克也能看出来,乌骓似乎被老单那样吓住了。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战士,丝毫不怵他左贤王的威逼。
当乌骓踱到单提兰身后时,那股无形的压力更甚。
他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都不是?那你究竟隶属何处?”
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状似随意地、极其缓慢地移向腰间的枪套。
这是一个危险的试探——传闻中的王庭禁卫个个都是万中无一的杀戮机器,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速度。
也有传闻,说这些王庭禁卫之所以毫无风声,是因为他们是雅顿时代,也就是二十年前,釜洲生化实验改造人的产物。
改造人的精神多多少少都有问题,行为也称不上算正常人,能知道的就是,他们很难被击杀,而且力大如牛。
是真是假,乌骓要试一下。
如果眼前这人真是禁卫,面对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会作何反应?
多克眼睁睁看着乌骓的手摸向配枪,却不敢有任何异动,生怕一个细微的表情就会引爆这个危险的局面。
士兵们在车外看着里面的情况,乎浑邪人也看出来了,那人似乎是个王庭禁卫。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单提兰,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极低地嗫嚅着,进行着破碎的自我对话:
“这这……是在干什么……我太招笑了吧……这这这……我……我怎么又大脑一片空白了……老单……振作起来……别这样……别像个白痴一样……这时候站起来,你是想死吗……他可是左贤王……完了完了……我要跪下投降吗?还是直接尿裤子……真得死在这了,老大咋不来救我们啊……老大……”
他的声音细微如蚊蚋,连近在咫尺的多克都未能听清。
然而,就在这串混乱的呢喃中,几个词却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清晰地逸出:
“……招笑……白痴……你是想死吗……左贤王……要跪下投降吗?”
!!??
这几个断续的词,刺入乌骓的耳膜。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扶在枪套上的手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难道……他难道不仅察觉了我试图拔枪的意图,甚至还在用这种含混不清的低语,精准地表达着对我的蔑视与警告?!
居然还叫他下跪求饶?
乌骓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单提兰那看似毫无波澜的侧影。
单提兰就站在那,连头都没有转。
这种行为被乌骓视为了蔑视——他不屑于转身阻拦自己拔枪,因为他有百分之四百的信心,在掏枪的一瞬间把自己扁成肉泥。
完了,这家伙搞不好真是精神不正常的改造人!
“好……好……但你还没回答我,”左贤王强作镇定地将手从枪套上移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动摇,“你究竟属于哪支部队?”
“……”
“你听不清吗?”
“……”
“我在问你话!”
“……”
“算了,是个哑巴。”乌骓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成想——
“无可奉告!”
单提兰突然咆哮而出,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不知道”,但一紧张,一慌乱,他居然吼了一句无可奉告出来!
单提兰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他在做什么?
乌骓心头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怀特”。
只见那个花旗军官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对这场对峙毫不在意。
这个家伙居然敢公然挑衅自己,这个细节让乌骓更加不安——难道这些人真是可汗派来调查他的?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耳麦里突然传来副官急促的声音:
“大王,初步核查完毕。部队成员确实都是花旗人,但是……其中混着几个我们的同胞。”
还有?!
他死死盯住单提兰那张凶悍的面孔,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王庭禁卫”,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支看似寻常的花旗部队里,不知还藏着多少可汗的眼线!
乌骓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确实收到过风声,说燕山监狱有一批囚犯被策反了,可汗为此还把他们的家眷都扣在了王庭……
可眼前这个彪形大汉,那身经百战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哪像个囚犯?
更不可能是寻常牧民。
那身姿,那眼神——分明是个手上沾过血的悍卒。
他的目光又扫向那个沉默的花旗军官。
如果这人真是王庭禁卫,那自己刚才的试探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眼下战事吃紧,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乌骓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疑虑压回心底。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凌晨时分天色最暗,他手底下那些兵又向来纪律松散,误把友军当秦军开了火……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些令人不安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应对秦军的攻势,至于这些花旗人的底细……来日方长,总有弄清楚的时候。
“好……很好……”乌骓突然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目光在多克和单提兰之间来回扫视,“既然是友军,那就请便吧。”
他猛地转身,对着守在一旁的士兵吼道:
“带他们去三号营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这些花旗人!”
当乌骓带着亲卫队匆匆离去时,多克终于松了口气。
他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单提兰,长长的叹了口气。
而在指挥车外,卡尔率领的伴攻部队已经准时出现在东侧地平线上。
西侧,一台奇怪的四足步行机甲,也已经抵达了战场。
它和米风汇合,并在一处相对高地完成了部署。
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正在朝着米风计划的方向稳步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