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点半,距离下午第一节大课开始还有大概二十分钟。
阶梯教室那几扇积满灰尘的大玻璃窗勉强透进几缕惨白虚弱的阳光,光线中飞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此时,这间能容纳几百人的大教室里,嘈杂得像个刚开锅的集市。
上课铃还没响,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涌进来。
厚重的棉门帘被一次次掀起,带进一股股凛冽的寒风和白色的雾气。
“哎!这儿有人了!这书包我刚放这儿的!”
“挤什么挤啊,后面不是还有空位吗?”
“听说了吗?这次期末考老王头要抓人……”
占座的、聊天的、脱棉大衣的、拿着搪瓷缸子去打热水的……
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那是墨水的清香、陈旧木课桌的腐朽味、廉价烟草的残留味,以及几百个年轻身体裹在厚重棉衣里散发出的热气,发酵成一股独属于这个时代大学的独特气息。
讲台上空空荡荡,老教授还没到场。黑板也没擦干净,留着上一节课残存的几行粉笔字。
刘青山坐在靠窗的位置,这里相对安静一些,也能晒到一点太阳。
他的大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色的衬衣领子。
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原版书,看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实则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刚才那一顿并不美味的锅塌豆腐还在胃里翻腾,而刘振云那张狂喜到扭曲的脸,以及那首《热爱生命》都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此刻《未名湖》编辑部的热闹兴奋,他并不知道。
在这个喧嚣的午后,他本能地竖起一道屏障,想要在这个几百人的大熔炉里做一个隐形人,静静等待上课铃声的响起。
“呼——”
一阵极其轻微的风,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他的身侧。
这阵风里,没有汗臭,没有烟味,也没有那种长期不洗澡的馊味。相反,它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以及一种极具侵略性还非常好闻的雪花膏香气。
那雪花膏混合着少女体香的味道,在这个粗糙、甚至带着点汗馊味的教室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极其诱人。
紧接着,身边的空位一沉。
那种下陷的感觉,通过连排的木质长椅,清晰地传导到了刘青山的身体上,紧接着,他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刘青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带着一丝被人打扰的不悦转过头。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眼底那一丝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错愕,以及一丝本能的心虚。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仿佛自带发光体的身影。
她没有穿这个年代大学生最常见的臃肿蓝灰棉袄,也没有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她穿着一件在这时很罕见、极时髦的纯白色羽绒服。那洁白的颜色,在这灰扑扑的教室里,刺眼得像是一道闪电,衬得她那张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是晶莹剔透,如同冰雪雕琢而成。
一头栗色的长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披散,而是用一个鲜艳欲滴的大红色蝴蝶结,高高地束起,扎成了一个俏皮而充满活力的马尾辫。
随着她坐下的动作,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发梢轻轻扫过刘青山的肩膀,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酥麻,像是一根羽毛撩拨着他的神经。
视线下移。
是一条深蓝色剪裁极其大胆的修身加绒喇叭裤。
在这个大家都穿着肥大裤子的年代,这条裤子紧紧包裹着她修长笔直的双腿,将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脚上则蹬着一双擦得锃亮、带着一点小高跟的黑色小皮靴。
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那张脸,美得张扬,美得肆无忌惮,美得动人心魄。
于曼妮。
燕京大学经济系的系花,校学生会副主席,无数燕园男生的梦中女神,也是令人高不可攀的白天鹅。
此刻,这只白天鹅就这么大刺刺地、毫无预兆地降落在了他的身边。
刘青山握着书页的手指,瞬间收紧,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麻烦大了。
“你怎么来了?”
刘青山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但那一丝紧绷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后微仰,保持着一种防御的姿态,目光警惕地扫过她那张精致却带着寒霜的俏脸。
于曼妮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像是一个优雅的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慢条斯理地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放在桌上。然后,她从那个精致的挎包里掏出一本书,动作优雅得不像话。
做完这一切,她才微微侧过头。
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却并不温柔。
它们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怨气、几分挑衅地,狠狠地剐了刘青山一眼。
“怎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娇嗔,一丝软糯,却又藏着针尖般的锋利,钻进刘青山的耳朵里:“这教室是你家开的?贴了封条了?我不能来吗?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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