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乐让康之茂赶快推着自己赶去后宫。
后宫淑芳阁内,产婆和宫女们在庭院中忙进忙出,从里边传出王昭仪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裴金乐即使再如何心急如焚,也只能止步于屋外,他在轮椅上如坐针毡,满眼期待地紧盯着屋内,焦急到恨不得站起来转两圈才能缓解。
康之茂附身低声道:“皇上莫急,王昭仪定能平平安安给您诞下龙子的。”
这是裴金乐第一个孩子,朝廷上下都十分重视,下人们不敢有一丝怠慢。
在王昭仪怀胎期间,还有过一桩投毒案,有心怀不轨之人不想让王昭仪生下这个孩子,确切地说,是不让王昭仪生下皇长子,就因为她是王家人。
所以裴金乐一听王昭仪要生了,便匆匆赶来,严防紧盯每一个参与接生的下人,就怕再生事端。
王昭仪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整个庭院,从一开始的有劲十足,到后来虚弱无力,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宫女们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血腥气充斥着满院。
裴金乐脑中紧绷的弦也从来没敢松动过分毫。
直到一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猛地一下冲进他耳里,他不由得微微松一口气。
这时,产婆怀抱着一只小小的襁褓,欣喜若狂地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来到裴金乐面前。
“禀皇上,是龙子!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裴金乐瞪着大眼顿时愣住,一时间忘了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伸出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襁褓,看着小皇子皱皱巴巴的又哭得通红的脸,抱在怀里热热软软的,还带着几分血腥味。
不禁想起十几年前,裴钰儿在出生时也是这般皱巴巴的,有些难看。
裴金乐嘴角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扬到最高。
——
翌日正午,十八名犯员被押上刑场,其中包括魏措长子魏逸。
听说今日斩的是贪官污吏,官家亲自监刑,全开丰城的百姓都涌到了五朝门口。
一路上,从大理寺刑狱开始,犯员被锁在囚车上,向刑场驶去。刚出刑狱的大门,便有无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向犯员砸去,犹如天女散花,洋洋洒洒砸下来。
叫骂声、叫好声连成一片。
“活该——狗官!这就是现世报!”
“真是老天有眼,狗贪官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恶人自有天收!”
“官家英明,终于把这群蛀虫给揪出来了!”
“......”
十八名犯员被五花大绑,排列跪在刑场上,裴金乐高坐龙椅之上,一袭明黄色龙袍在人群中尤为亮眼。
百姓们纷纷跪拜,有的人心里在好奇,传闻都说当今圣上就是个废物皇帝,是大宰相的傀儡。可如今不仅改革立法,清查官吏,还亲自监刑。
有的人也说官家变了,但是往好处变的。
刑场上,两名刽子手将一座虎头铡抬上来,虎头铡专斩朝廷命官,一对虎眼威风凛凛,霸气侧漏,无论好人歹人看了都不免脊背发凉。
刑官端起一份名单,念道:“原江州知府夏一天,官商勾结、以权谋私,处以斩首。原博州知府郑林,藐视王法、滥杀无辜,处以斩首......”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但凡被提及名字的犯员忍不住打着寒战,更有几个还没念到时,光是看到那座虎头铡就已经被吓得尿了一地。
犯员们有的不断发出啧啧声咂舌,懊悔地垂着脑袋又摇摇头。
有的紧闭双目,似乎不愿看到自己的一败涂地。
有的颤颤巍巍吓得面色苍白,早就失去神志。
还有的,却是挺起胸膛释然一笑。
十八名犯员面对眼前那些横眉冷对、怒气腾腾的黎明百姓,什么神情都有,唯独没有因自己辜负百姓和朝廷的希望而悔恨。
“......原户部侍郎魏连,徇私舞弊、贪墨渎职,处以斩首。以上犯员已验明正身,请皇上下旨,即刻行刑!”刑官扬声道。
魏连面色怅然,在面前的人群中看了又看,没有看到他爹娘的身影。随着裴金乐一声铿锵有力的“行刑”,他最终闭上眼。
顾相思身着简约便服,坐在刑场西向的茶楼上,从茶楼顶层能清楚地看到整个刑场的全貌,和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聂长庚侧着身,抱起双臂倚靠在柱子的背光处,稍微偏过头也能看到行刑的场面。
只见远处刑场上,刽子手将犯员压在铡口上,抬起铡刀一鼓作气压下去——
一抹血色闪过,人头就像一颗瓜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随之人群轰然,高声叫好。
顾相思端起手中的茶杯,面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可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你说这些人既然这么怕死,要是知道有今日,他们还会犯法吗?”她淡淡道。
聂长庚也见惯生死,对这等场面毫无兴致,语气十分淡漠,“怕死是人之常情。”
“那他们会后悔吗?”
“......”聂长庚没回答。
顾相思又道:“昨日后宫的王昭仪诞下皇长子,王家作为外戚也更有底气了。而魏家财产受损,魏措的长子次子接连丧命,只剩下一个半残废的魏小公子,这下他可真翻不了身了。”
“聂长庚。”
“嗯?”他一边应声,一边从阴暗处走出来,站到顾相思身边。
她似笑非笑,“如果大仇得报之后,官家还是要治我的欺君之罪怎么办?”
聂长庚先是愣了愣,一脸严肃,“......那我就再造一次反。”
她轻笑一声,打趣道:“你真当自己命这么硬啊。”
刑场上的虎头铡像切瓜果那般,“咔嚓”声接连不断,眨眼间楼下已是一滩血泊,百姓们的呼声愈发高涨。
顾相思视线聚集在楼下密集的人群中,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不合群的身影。
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只在人群中匆匆穿梭着,似乎并不是来看处刑的人,甚至还蒙着脸。
她好奇地盯着那人一路,发现那人转身进到一条巷子里就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在人群中竟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