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陆锦州抓着她的手,通红的双眼里不断有眼泪溢出。
夏季的温度驱散不了他浑身的冰冷,他在彻夜的恐惧里浑浑噩噩。
窗外月亮高挂,皎洁月色笼罩大地,可却没有半缕肯抚过他的背影。
墙上的指针分秒不停地转动,第一缕晨光从云端落下时,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没有灵气的眼,是荒山万物枯寂时的存在。
心脏被撕开数道口子,他想挽救,想回到他们初见时,可这些只是他一个凡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曾经的傲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的脊背一点点弯了下去。
世事无常,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弓起背,他卑微向她哀求,求她能好好活着……
三月,四月。
这阵阴霾一直笼罩在他们周围,没有消散,他们都在痛苦中活成了行尸走肉。
五月,在南半球秋季的末尾。陆锦州马不停蹄带着她飞往了他位于太平洋上的,一座只有他清楚位置的私人海岛。
半月形状的海湾中央,一栋半入地下的建筑是他们的住所。
彼时晚霞正好,霞光落在荡漾的浪花表层,形成水天一色。
从直升机上眺望远方,蓝色,粉紫色,以及海岛上各种颜色在碰撞,是逃离人间的仙境。
海岛上没有多余的人,几个做饭打扫卫生的佣人也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绝不敢跟她碰面。
他在岛上放了很多动物,他希望它们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情绪。
昼夜交替,天气转凉。她没有再一心求死,但也没有如他所愿的好好活着。
她变成了一个雕塑娃娃,除了偶尔的动作之外,其他时间总是散发着一股毫无生气的安静。
他拉着她去沙滩边散步,去草地上喂白兔,去整座海岛最高处欣赏日出日落。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他想过如果她永远也无法痊愈,他就这样一直守着她,在这座岛上老去,死去。
凌晨四点半,二人已经坐在了海岛最高处。
望诗望着前方的大海,突然出声,“海的那边是什么?”
“是我们的家。”
上一次听到她主动开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此刻,他竟然激动到眼底泛起水花。
“家?”
她转过脸,呆呆地望向他,“我想走近一点看看。”
陆锦州犹豫了下,可最终只是将她的双臂抓牢,拥着她起身,向前,“好。”
草地延展,尽头是断崖,下方幽深的海水不断翻滚。
所幸她没有继续上前,只是顺势坐下,陆锦州松了一口气,陪在她身侧,“披上毛毯,别着凉了。”
时间继续推移,底下的浪潮不断拍向礁石岩壁。
陆锦州拿过水杯,柔声询问:“诗诗要喝水吗?”
女孩摇头,垂下的眼皮里目光有过一瞬的森冷,尤其是她看向他手中的水杯时。
男人只当她是不渴,可就在他拧紧瓶盖准备将保温杯放回原位时。
“哐当。”
五指忽然一松,保温杯砸在地面发出声响,紧接着,一阵眩晕感直冲大脑。
他迅速抬手捂着脑袋,试图甩头保持清醒,然而一阵伴着香味的风扑来,他抬眼就看到她发狠的脸。
“咚”的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从额头袭来。
新鲜的血水从他伤口处不断渗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块沾了血的石头再次落向他。
无力的身体加上接二连三的敲击让他差点倒下,可他还是撑着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这个姿势,看向她。
此刻的天蒙蒙亮,但她脸上的恨意和杀气是那样的清晰。
那双空洞的眼睛灌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情感,那是对他没有一丝心软的滔天恨意。
事到如今,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而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这样望向她。
尖锐的石头再次破开了他的皮肉,他好像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响。
越来越多的血水砸在地面,很快,她停下了动作。
“陆锦州,是你活该。”
在眼眶里滚动多时的泪花终于落下,她哽咽着,一字一句,“在你杀掉他的那刻起,你就该猜到下场。”
生命在流逝,他咬牙挺着,想好好看看她,想多看几眼。
“其实就算你没有动他,你最多也只能再活两年。”
“有个晚上,我站在你的办公室里,看着底下的灯火,看着我家的方向,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定下一个目标。”
“我会在三年之内结束这一切,会在三年内杀掉你。”
她忽然勾唇,哭着继续说:“走到今天是你活该的。”
“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不是遇见他,那些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诗诗。”
他颤抖着手,试图去拉她,只可惜他的指尖还没伸出多远,她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起身,往后拉开了距离。
混杂着血水的泪珠落下,他仰起脸苦苦凝望她。
“嗯,是……”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我们刚结婚那年,在你刚怀上孩子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过一瞬是真心想跟我在一起,哪怕,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没有。”
“自始至终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有些累了。那股恨那股怨已经散在了风中,散在了他生命的倒计时里。
他扯了扯唇角,苦涩一笑,“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没有那些事,他娶了别人,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笑着摇头,“不愿意。”
心脏跟着头骨一起碎裂,但他依旧温柔笑着,安慰站在冷风中不断发抖的人。
“诗诗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好好活着可以吗?”
“答应……我,求你。”
话音结束的那一刻,男人再也撑不住,他倒在她脚下,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在双眼合上的短暂几秒,太多有关她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灯似地回放。
在所有记忆的最后,是阳光下,她笑意盈盈,喊他陆先生的画面。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从前,但他始终没有在温床里沉沦,始终惦记着她的答案,
只可惜他渴望的答案一直没有响起,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风过林梢,茫茫大海上有一抹光在不断靠近。
半个小时后,游艇上,祁露抱着魂不守舍的人不停安慰。
“退潮了,他的尸体被卷到远海了,你的衣物也是,不用担心,没人会知道真相,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跟你不再有任何关系,别哭。”
“叔叔阿姨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女孩咽了一口唾沫,“嗯。”
这时,一束光从天边穿透云层,落在了她身上,这一刻,黎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