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
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片细微的、像是电流穿过的静默。这种静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重量。
“是我。”顾沉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
“我知道。”苏晚的回答很轻,也很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顾沉捏着水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来,不冷不热,却让他觉得有些烫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解释?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片场的事,赵哥跟我说了。”苏晚的话锋一转,“你又把自己当成诱饵了。”
顾沉的眉心拧了一下。“我没有。”
“你对齐飞说的那些话,也是在对我说的,对吗?”苏晚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她的逻辑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自己,也提醒我,我们经历过什么。顾沉,你在惩罚自己。”
“我说了,我没有。”他的语调重了一点。
“你有。你总这样。”苏晚顿了顿,“林兆恒的案子,重启了。”
这才是她打电话的真正目的。顾沉清楚。前面的所有铺垫,都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
“所以?”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苏晚的语气变得纯粹的公事化,“陆景行那边找到一些东西,但是太零碎。仓库的残留物分析也陷入了瓶颈。我需要你的记忆,需要你对林兆恒最直观的判断。”
顾沉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片场的人还没散尽,像一群忙碌的蚂蚁。那些光影、喧嚣,此刻离他无比遥远。
“我的记忆,只是一堆没用的噩梦。”
“那就把噩梦变成武器。”苏晚的回答迅速而坚定,“我做了一份新的心理侧写,但缺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你,就是那块拼图。”
顾沉沉默着。他不想。他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黑暗的仓库,不想再看见那张带笑的脸。
“顾沉,你听着。”苏晚的语速加快了,“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复仇。他是个艺术家,一个疯子一样的艺术家。他之前的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完成他的‘作品’。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预测他下一件‘作品’是什么。”
“我不是心理学家。”
“但你是唯一一个从他的‘作品’里活下来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顾沉最不愿触碰的神经。他闭上眼,苏晚苍白的脸和脖子上的铁丝又一次浮现。
“你家,还是老地方?”苏晚问。
“……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半小时后到。”
电话挂断了。
赵哥看着他,满脸担忧:“顾哥,你……”
“去把书房收拾一下。”顾沉打断他,转身走向门口,“另外,通知技术组的人,全部过来。现在。”
他的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书房被彻底改造。原本摆放剧本和奖杯的书架,此刻挂上了几块巨大的电子白板。昂贵的紫檀木书桌上,三台笔记本电脑高速运转,各种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新。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机器散热的混合气味。
几个穿着便装的技术人员坐在各自的设备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几乎看不到残影。
“头儿,陆队那边传来的数据解开了百分之三十,全是碎片化的交易记录,指向几十个海外空壳公司。”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汇报,头也不抬。
“资金流向呢?”顾沉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
“查了,所有账户在三天前都被清空,钱像蒸发了一样。这是典型的大规模洗钱,但规模太大了,不像个人行为。”
“查这些公司的注册信息,法人,所有能关联到的人。”
“在做了。但大概率都是假的。”
顾沉没说话。他知道。林兆恒做事,从不留痕迹。
门铃响了。
赵哥快步去开门。苏晚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她没有化妆,脸上有种透明的疲惫感,但整个人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她径直走进书房,环视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顾沉身上。
“看来你的效率还是那么高。”
“说正事。”顾沉不想跟她有任何私事上的牵扯。
苏晚也不介意。她将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不是什么高科技设备,而是一叠厚厚的纸质文档和几支不同颜色的笔。
“这是我根据现有线索,对林兆恒重构的行为逻辑模型。”她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复杂的树状图,“他之前的目标,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某个领域拥有极高的声望,而且,内心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他不是在杀戮,他是在‘净化’,用他自己的标准。”
“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技术组的年轻人忍不住插了一句。
“不。”苏晚摇头,“疯子没有逻辑,但他有。他的逻辑甚至比我们大多数人更严密,只是那个逻辑的基石是扭曲的。”
她看向顾沉:“仓库那次,他的目标是你吗?”
顾沉喉结动了一下。“不确定。”
“当时除了你,还有谁?”
“……你。”
苏晚的动作停滞了一秒,但立刻恢复如常。“我不是。我只是道具。一个能让他观察你反应的道具。”她用红笔在一个节点上画了个圈,“他的核心乐趣,是观察一个被他选中的‘完美之人’,在极端压力下崩溃、扭曲的过程。他要毁掉的不是人的性命,是人性里的光。”
顾沉的呼吸重了一分。他想起了林兆恒最后的那个笑容。那不是胜利,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欣赏。像一个雕塑家,看着自己的作品终于呈现出他想要的裂痕。
“所以,他现在盯上谁了?”顾沉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苏晚说,“他之前的‘作品’,都需要漫长的准备和观察。但他现在是逃犯,没有这个时间。所以,他会改变模式。”
她把那张纸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
“他会选择一个更宏大的舞台,一场一次性的、波及范围更广的‘行为艺术’。”她拿起黑色的笔,在白纸中央画了一个点,“他不再满足于雕琢一个人,他要雕琢一座城。”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只剩下服务器的嗡鸣。
“卫星图像有异常吗?”顾沉忽然问向技术组。
“没有,各大交通枢纽、公共场所一切正常。”
“通讯监听呢?”
“截获了一些地下网络的加密通讯,但都跟我们追查的案子无关。”
“不对。”顾沉走到一块白板前,上面是本市的电子地图。“如果我是他,我想办一场‘盛会’,我会选在哪里?”
所有人都看着他。
“人最多的地方?体育场?或者,金融中心?”赵哥猜测道。
“不。”苏晚和顾沉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错开。
“他追求的不是混乱,是象征意义。”苏晚走到地图前,指着一个地方,“他会选择一个能代表这座城市‘光鲜’和‘虚伪’的地方。”
她的手指,点在了正在举办国际电影节的会展中心。
顾沉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他今晚,原本也应该在那里的。
“查!”顾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查电影节所有赞助商的资金往来,查所有参展设备、道具的运输路线和公司背景,查所有临时雇佣的安保、搭建人员的资料!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