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又想起了苏齐的话。
那一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三十而立,你立住了吗?”
“是成为炉渣,还是成为利剑?”
刘季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无比。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油滑和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名为“野心”的熊熊烈焰!
他娘的!
烂在沛县的泥潭里,是一辈子!
去北疆的刀口上舔血,或许,也能活出另一番天地!
不就是去北疆吗?
不就是跟匈奴人拼命吗?
死了,碗大个疤!
可要是活下来了……
他刘季,或许就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了!
“大哥,咱们……?”
夏侯婴看出了刘季神色的剧变,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传我命令!”
刘季猛地一拍身前的矮桌,那巨大的声响让帐内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他豁然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众人,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与坚定!
“从今天起,咱们左营,就是一个拳头!”
“吃饭,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睡觉,后背贴着后背!”
“谁敢欺负咱们营的兄弟,不管他是谁,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
“还有!”
刘季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别他娘的像一群没卵蛋的瘟鸡!”
“殿下看得起咱们,咱们就得干出个人样来!”
“给他老人家,瞧瞧!”
苏齐走在返回帅帐的路上,冰冷的夜风吹得他裹紧了狐裘。
他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刚才和刘季的对话。
自己这番连哄带吓,又是画大饼又是灌鸡汤,也不知道那位未来的汉高祖,能消化几分。
不过,看他最后那副被打了鸡血的模样,效果应该还不错。
苏齐忍不住笑了。
让刘邦去给扶苏打工,帮着大秦帝国对抗匈奴。
这剧本,可比史书上写的刺激多了。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雪花依旧纷纷扬扬,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其实很清楚,刘季这种人,天生就是枭雄。
今天自己能用势压住他,是因为大秦的势,还稳如泰山。
可他同样也从史书上知道,一旦这座泰山崩塌,第一个跳出来刨山挖石的,恐怕就是这位“仁厚”的刘大哥。
嬴政一死,天下分崩。
那不仅仅是一句史书记载,而是无数野心家挣脱了枷锁的狂欢。
如今,嬴政还在,扶苏也已经成长起来,展现出了远超历史的魄力与手腕。
苏齐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空中迅速消散。
或许,这座山,不会倒了。
管他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现在,让这位未来的“屠龙勇士”,先去北疆,帮着大秦杀杀狼,总归不是坏事。
三日后,天还未亮。
沉睡的渭水大营便被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唤醒。
十万民夫,在各级将官的呵斥与催促下,如同无数条被搅动的黑色泥流,汇入早已规划好的主干道,形成一条蜿蜒数里、不见首尾的庞大长龙。
刘季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眼前这壮观到令人绝望的一幕,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他当上这个“千将”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手下的一千号人,除了来自沛县的三百多老乡还算听话,剩下的七百人,简直就是个巨大的麻烦集合体。
就在昨天,一个来自魏地的壮汉因为多拿了一个黑面馍馍,跟一个韩地的小个子打得头破血流。
前天晚上,两个来自楚地的家伙因为睡觉抢地盘,差点拔刀子互捅。
刘季焦头烂额,他把自己在市井里混迹多年的手段全使了出来。
时而拉着几个刺头喝酒称兄道弟,时而让樊哙用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去“讲道理”,时而又拿出那位“苏先生”和“长公子殿下”的名头来吓唬人。
总算,在他软硬兼施、连蒙带骗之下,他这“左营”,没出什么大乱子,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大哥,咱们的人都到齐了,排在第三队。”夏侯婴跑过来,喘着粗气汇报道。
刘季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队伍的最前方。
在那里,一面巨大的黑色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要撕裂这阴沉的天幕。
龙旗之下,长公子扶苏一身玄甲,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身后,是数百名同样身着玄甲、气息森然的亲卫。
与整个大营的喧嚣混乱不同,那一方天地,安静得可怕。
随着扶苏的手臂缓缓抬起,又猛地落下。
“开拔——!”
一声令下,沉重的鼓声如同大地的心跳般响起,那条沉睡的黑色长龙,终于开始缓缓蠕动。
车轮碾过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无数人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闷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