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兑愣怔地站在静室中央,面庞煞白如纸,泪痕未干,眼神空洞。
心脏处,仿佛被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死死捏住,根本动弹不得。
灵魂尚未从刚才的剧痛中回归。
忽地,一个精致的食盒凭空出现,缓缓飘至静室中央的餐桌上方。
食盒自动打开,里面热气腾腾的菜肴开始一样样地、无声地摆放在桌面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面前,精准地摆放着一道——糖桂核桃盏。
身后,那扇通往“坤界”的巨石大门,依旧紧紧关闭,沉默地伫立着,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
酉时至。
白兑猛地转身,发疯似的冲向那扇巨石大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其推开!
“开门!”
“放我回去!让我回去!!娘亲!”
“娘亲!!”
然而,大门纹丝不动,沉重得如同山岳,冰冷地拒绝着她的祈求与哭喊。
白兑彻底崩溃了。
此刻,这位看似面冷冰山的兑宫首尊,滑坐在冰冷的大门之前,双手无力地拍打着石门,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静室内回荡。
充满了无助、绝望与滔天的愤怒。
而那悬浮的食盒,如同一个冷漠无情的旁观者,依旧机械地、一遍遍地摆放着精美的食物。
一碟又一碟,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与她的悲鸣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冰冷地注视着她的一切挣扎。
…...
…...
巽界——
风无讳惊魂未定地从偷钱老头的巷子里逃出来。
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扎进了另一条完全陌生的狭窄小道。
这下算是彻底迷失了方向。
天空阴沉得可怕,狂风卷集着厚重的乌云,仿佛要将整个天空压垮。
漫天都是被风撕扯、狂舞的塑料袋和尘土。
风声如同鬼哭狼嚎,猛烈地撞击着狭长的巷壁,营造出一种末世降临般的压抑景象。
他身上单薄的衣襟被吹得猎猎作响,鼓胀如帆,风沙迷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用手笼着眼睛,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艰难前行。
“别墅…大别墅!给我变个大别墅出来挡挡风!”
他闭着眼许愿,再猛地睁开。
然而,面前依旧是那条破败、紧闭着各色大门的狭长巷口,没有任何变化。
风无讳眨了眨被沙迷住的眼,啐了一口:“妈呀…咋不灵了?是我在这鬼地方巽炁不够使了吗?”
他不信邪,眸色一沉,集中意念低吼:“风停!给爷停!停!”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呼啸。
狂风非但未止,反而变本加厉,卷起更大的沙尘劈头盖脸砸来,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风无讳被吹得一个趔趄:“我去了!我连风都控不住了?!这什么鬼考核!?”
一阵更强的旋风刮过,将他不由分说地往前推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风沙再次迷眼,他一边揉着刺痛的眼睛,一边烦躁地往前跑,使劲挠着头,几乎抓狂:“这到底是要考我啥啊?!折磨人玩呢?!”
跌跌撞撞中,风无讳眯着眼儿跑着,终于看到了巷子尽头的光亮。
冲出去一看,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青葱稻田,阡陌纵横。
一条陌生的乡村土路。
四周空旷,只有远处立着的电线塔和几棵在风中剧烈摇摆的树木。
天色阴沉,不见人影,只有狂风掠过田野的呜咽声。
风无讳看着这阴森的天色,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像擂鼓。
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他烦躁地转身环顾四周:“…这他妈到底是哪儿啊?!我该往哪儿走啊?!”
他忍不住对着狂风怒吼:“这他妈是哪儿啊——!”
但声音刚一出口,就被狂暴的风声吞没、撕碎,消散无踪,只剩下他,像个无助的小丑站在原地。
他憋着一肚子火和恐惧,开始沿着泥泞的乡村土路狂奔。
狂风卷着泥土和草屑抽打在他身上、脸上,他不得不捂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一个土坡。
站在坡上,风无讳眯着眼望去。
只见坡顶背风处,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基督教堂,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孤零零的,后门紧闭,仿佛在瑟瑟发抖。
他未曾多想,急急跑去。
教堂的木质门框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窗玻璃上积满灰尘,透着一股荒凉。
“这基督教堂长得都一个样子,看着跟那年的差不多呢…?”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风无讳无力地靠坐在教堂转角处一根冰冷的石柱旁,放弃了挣扎,任由狂风吹拂。
他颓然地抬起头,望着铅灰色的、仿佛要压下来的乌云,喃喃自语:“真他妈不想面对这种鬼天气啊……”
“怎么就非得是这该死的大风天!下点雨也行啊!?”
“操!”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土地上,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恨意:“我他妈最恨大风!最恨!!”
那些被深埋的、生命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试图涌上心头...
他眼眸暗淡,想到了那时,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不能想…不能想…...
凌乱的头发被风吹得遮住了眉眼,也掩住了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冰凉。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哀求:“…能不能别整我了啊?”
…...
…...
就在这时——
风中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焦急的呼唤声。
一男一女,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只听得:“讳儿——!”
“讳儿!你在哪儿?”
“儿子…!”
“…讳!”
风无讳猛地转头:“嗯?” 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循声望去,只见在教堂的另一侧,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风雨中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当他恍惚之中,仿佛快要看清那身影的轮廓时,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刻,风无讳像被点燃的炮仗,不要命似的朝着教堂的正门方向狂奔而去!
那座小小的基督教堂,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脆弱。
正门的木牌在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彩色的玻璃窗仿佛随时会被风压碎。整个建筑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氛围中。
那年,龙卷风那天的基督教堂!!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一男一女也发现了他,正急切地朝他跑来!
风无讳彻底怔住了。
妈妈穿着熟悉的碎花短袖,七分裤,脚上是塑料凉鞋。
爸爸穿着洗得发旧的黑色短袖,直筒裤,同样穿着凉鞋,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眼镜。
这身打扮…分明就是…...
就是那年龙卷风天,父母为了救他,从高空坠落,最后的穿着!!
什么意思?!!
风无讳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把老子弄回这天了?!!”
是需要我改变什么吗?对吗?!
是让我来阻止这一切的吗?!
未来得及多想,风无讳如同疯了一样,朝着坡下父母的方向猛冲过去!
然而,狂风如同无形的墙壁,剧烈地阻挡着他!
将他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要向后跌倒!
他逆着风,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挣扎。
风无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被风撕扯得变形:“爸!妈!回去!快回去!!危险!回去啊——!!”
他一边踉跄着向下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
可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他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眼看就要冲到父母面前,一阵更强的旋风几乎要将他卷起!
他刚要碰到妈妈,差点被吹到高空,心脏一窒,急急喊:“爸妈,别过来,别过来,我能下去我能下去!你们别动!!”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瘦小的身躯从即将踉跄的半空拽了下来,重重摔在泥地上!
父亲风天翔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要不是有邻居看见你往这儿跑,这台风天你被风卷走了怎么办?!我看你是皮痒了!我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母亲在一旁吓得直哭,冲上来一把将风无讳搂在怀里:“讳讳!我的讳讳……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风无讳一屁股坐在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挠了挠头:“……?”
他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不对啊…
记忆里…明明是我也被卷了进去,爸妈是为了救我才……
父亲风天翔虽然精瘦,但常年的劳作让他力气极大,手掌厚实粗糙,此刻,忽的揪着风无讳的耳朵:“回家!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风无讳当即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喊:“哎哟!疼疼疼!妈!妈!妈救命啊!”
母亲心疼地护住他,对父亲埋怨道:“风天翔!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没完没了了你!先带孩子回家!”
他被母亲紧紧护着,半推半就地沿着熟悉的土路往家走。
狂风卷集,一家三口急匆匆往家赶。
但此刻,风无讳心里疑虑重重…...
这发展…和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出现了明显偏差。
很快,那个熟悉的二层小民房出现在眼前。
院子不大,堆着些杂物,地锅生锈,灶台上摆着粗陶碗,墙角堆着柴火,几块大石头压着防雨的塑料布,透着质朴的乡野气息。
院墙边,用铁链子拴着的……是两辆旧自行车。
看到那两辆自行车,风无讳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蔓延开来。
这一切…都还保持着哥哥失踪那天的样子。
时间仿佛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按下了暂停键。
他一言不发地跟着父母进屋…...
父亲双手叉腰,气得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继续骂道:“你是不是想逼死我跟你妈?!你哥…你哥没了,你…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偷钱跑出去,玩离家出走?!”
风无讳憋着一股火,下意识就去掏裤衩口的五十块钱。
可这一掏口袋,左侧没有,右侧也没有。
那五十块钱,仿佛是一个既定事实,仍然是丢了。
父亲上下打量着他,怒目而视:“找什么!?你还想证明你没偷?!昨天晚上你一夜没回来,人家亲眼看见你拐进后边村里的黑旅社!”
“我告诉你,要是再有下次,我跟你妈就自己过,绝对不去找你!”
闻言,风无讳粗喘一口气,眸色凝的冰冷,不说话。
母亲则焦急地检查着门窗,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玻璃窗“哐哐”作响,令人心惊胆战。
他听着,看着父亲一张一合、不断斥责的嘴,只觉得一阵恍惚。
那些话语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放水的声音,厨房炉子上,母亲烧的开水好了,她正提着热水壶往浴室的大水桶里兑水。
他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
哥哥...就是被父亲打得太狠,跑出家门,结果被人贩子拐走。
我那日...我那日...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那日,他并非什么离家出走。
带了五十块钱…是因为听村里的小孩说,在镇上的基督教堂附近看到一个像哥哥的人,他才偷偷跑出去的…...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而父亲,从来都是这样,不听别人的任何解释,只会用吼叫和暴力来解决问题…...
他低下头,眸色晦暗,几乎要凝成窒息的实质,不再吭声。
母亲拿来一套干净的干衣服,塞到他手里,板着脸说:“太阳能热水器被风吹坏了,用不了,我烧了热水,快去桶里洗个澡,别着凉了。”
风无讳滚了滚喉,在后面弱弱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叹了口气,转身,支开还在气头上的父亲:“天翔,你去看看房顶的太阳能支架,好像有点松了,再去垫块砖头固定一下。”
父亲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满地瞪了风无讳一眼,但还是转身走上了楼梯。
顿时安静。
留下风无讳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