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晒谷场深处明明灭灭,烤肉的焦香混合着沙棘酒的酸冽,依旧顽固地缠绕在清冷的夜风里。喧嚣渐歇,疲惫如同潮水般漫上身体。严大人和几位村老引着岭南众人,离开了尚在收拾残局的晒谷场,走向村落深处。
万福村的夜,静得只剩下风声和零星的犬吠。不同于岭南流寓之地的破败逼仄,这里的道路是平整的青灰色,两旁是修剪齐整的冬青树篱,在稀疏的路灯映照下投下规整的暗影。空气里是北地特有的、带着柴火和石炭燃烧后的干燥气息。
一行人停在一片崭新的宅院前。青砖院墙刷着白灰,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一扇扇厚重的原木院门紧闭着,透出沉静与安稳。
“到了!”代理村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走到一扇院门前,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门锁,用力推开沉重的院门,“陆家嫂子们,你们一家住这院。顾思乡你们也都各配有独立的宅院,您家几位住隔壁。赵老哥、孙教头几位,住后面那排。都是新起的宅子,东西齐备,只管安心住下!”
院门洞开。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院中景象。
平整的青石板铺地,缝隙里连根杂草也无。院角有口盖着青石板的水井,旁边搭着葡萄架,枯藤虬结。正对着是三间正房左右两边各有三间的崭新的青砖瓦房,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超大的窗户,上面装着透明的玻璃。
代理村长朝着墙上摸了摸,然后就听到咔哒一声,整个院子都紧跟着亮堂了起来,就连角落都有光亮。
随后他又走到房门口,一一打开了开关,原本还黑漆漆的房屋,瞬间亮如白昼,惊的这些岭南来的人嘴里发出小声的惊呼。
陆家几位嫂子站在一侧,身边或站着,或怀里抱着,看着眼前这干净、规整、散发着木料和石灰水清香的院落,一时竟不敢迈步。
孩子们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惊叹和惊喜。
在岭南,挤在流寓破败的泥坯房或者草棚里,阴暗潮湿,蚊虫肆虐,便是他们数年来的“家”。眼前这宽敞明亮、如同画里一般的宅院,是真的?给他们住的?
“进……进去看看?”陆家大哥的声音带着迟疑,率先迈步。
推开正屋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新木、石灰和淡淡油漆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屋梁高阔,地面铺设的是他们形容不出的地砖(瓷砖),看起来光洁明亮。
正堂里,靠墙摆着长形餐桌和六把餐椅,餐桌还可以伸展打开,变成一个超大的圆形餐桌,足以让一家都坐在一起用膳。这些桌椅木料结实,漆面光洁。
桌上竟还放着精致的果篮和零食盒,里面放着新鲜的水果还有各种口味的小零食。墙角,一个用青砖砌成的、带着烟道的奇特炉子(火墙炉)正散发着温和的热量,烘得整个屋子暖意融融,驱散了北地的深秋寒意。
“这……这是啥?”陆家二哥指着那炉子,一脸茫然。
“火墙炉!”引路的村老笑着解释,“烧石炭的,烟顺着墙里的烟道走,整间屋子都暖和!比烧炕还匀乎!夜里添一次炭就行!”
众人啧啧称奇。陆二嫂抱着妞妞走到厅的另一边,是一套组合沙发,以及一个茶几,沙发暄软,人做下去好像被云朵包了起来,让她一阵恍惚。
这,这是什么椅子,竟然如此舒服?
“卧房在这边!”村老引着他们走向东厢。
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两张木床!不是岭南的稻草席地铺,也不是北地的土炕,而是真正的、带着雕花床头的木架子床!床上铺着厚实素色的四件套,叠得整整齐齐。
另一侧的墙体都是一溜的柜子,可以用来存放被子衣服之类。整个房间里,都有很强的收纳空间,床的两侧还有床头柜和台灯。
甚至因为主卧的空间很大,还专门有衣帽间和梳妆台等。
随着代理村长的介绍,这些人看的是啧啧成亲,眼睛一直都没听着,左右看着。
“床,还有这么多的柜子!”陆二嫂声音发飘。在岭南,一张破草席就是全部家当。
“还有这个!”村老走到墙角,指着一个固定在墙上、带铁链的木架子,“挂衣服的!叫衣帽架!”
岭南众人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看这,摸摸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赵头儿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才确信不是做梦。
“茅……茅房在哪?”陆大爷问出了关键。一路奔波,腹中翻腾。
“这边!”代理村长引着众人穿过正堂,推开西侧一扇小门。
一股淡淡的石灰水气味飘出。门内空间不大,地上铺着干净的石板。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那个白色的、陶瓷烧制的、形状怪异的……盆?它稳稳地嵌在石板地里,边缘光滑,后面连着一个带着木柄的铁箱子,旁边墙上还挂着一个木瓢和一个盛着草木灰的小陶罐。
“这……这是……溺器?”顾二爷指着那白瓷盆,眉头紧锁,他从未见过如此“体面”的便溺之物。
“这叫‘抽水马桶’!”村老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走上前,抓住马桶后面铁箱上的木柄,用力向下一按!
“哗啦——!”
一股清澈湍急的水流猛地从马桶上方的孔洞里冲泻而下,打着旋儿涌入洁白的瓷盆,瞬间将盆底冲刷得干干净净!
水流带着巨大的力量,发出清晰的冲刷声,然后迅速顺着盆底的孔洞消失无踪,只留下光洁如新的瓷面和轻微的流水余音。
死寂!
岭南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睛死死盯着那瞬间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污痕都没有的白瓷马桶,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水……水自己冲走了?”陆家二哥的声音干涩发颤,指着那消失的水流方向。
“干净……真干净!一点味都没有!”赵头儿使劲抽着鼻子,满脸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