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缕缕曦光透过朦胧的窗棂,在铺着柔软云锦的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解雨臣是在一阵温暖而熟悉的注视下醒来的。
他甫一睁眼,便撞入了一汪深邃的湛蓝海洋之中。
云雪霁侧卧在他身旁,一只手臂曲着,手肘稳稳地杵在枕上,支着头,另一只手则慵懒地搭在他的腰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解雨臣散落的墨发。
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专注地凝望着他,里面褪去了昨夜的迷离与炽热,恢复了往日的澄澈,却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探究,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见解雨臣醒来,那双桃花眼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水汽,云雪霁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一缕调皮的发丝,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低沉而撩人:
“醒了?”
解雨臣懒懒地“嗯”了一声,像只餍足的猫儿,下意识地往云雪霁的方向蹭了蹭,寻找着更温暖舒适的姿势。
一夜酣眠,加之昨日的情绪大起大落与后来的亲密缠绵,让他浑身都透着一种慵懒的惬意。
云雪霁看着他这般情态,目光落在他依旧带着些微红晕的脸颊上,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夜的疑惑。
“小花儿,”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解雨臣的眉骨,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与好奇,“你昨日……为何会选择以这样的身份出现?”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直接点明,“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的,便是旁人因你容貌昳丽,便说你‘男生女相’,甚至暗地里议论你‘娘’。为何此番,反而主动选择了女子的身份出现在他们视野之中?”
云雪霁会问出这个问题似乎早在解雨臣预料之中。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睫,任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云雪霁垂落在他胸前的一缕银发,缠绕把玩。
寝殿内一时陷入了静谧。
半晌,解雨臣才没有半分闪躲的抬起眼,那双桃花眼中水光潋滟,清晰地映照着云雪霁的身影。
“因为……”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云雪霁的心尖,“从我在此界苏醒,冥冥之中,心里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选择以女子的身份出现……那么,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
云雪霁湛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
“阿霁,在我从鸿钧老祖那里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我就知道……”他轻声解释,“你需要一个能与你堂堂正正并肩而立且不会引人非议的伴侣,对我来说其中的难度无非不过是扮个女装。”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云雪霁完美的下颌线,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我依旧是男子,即便我们关系再亲密,在外人眼中,我或许也只是你特殊的‘友人’,是得你青眼的‘追随者’,若想关系进一步发展,总会有些世俗的目光,无聊的揣测,甚至……非议。我不想让任何一丝污秽沾染到你。”
他微微撑起身子,凑近云雪霁,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可闻,“所以我是愿意的。”
“用这样一个对你我来说最‘合适’的身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能够让我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陪着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而你……也是我的。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将我们分开,也没有流言蜚语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他说完,便静静地看着云雪霁,等待着他的反应。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有期待,有深情,也有一丝生怕对方不喜的小心翼翼。
原来如此。
云雪霁心中霎时间一片雪亮,随之涌上的,是如同暖流般汹涌的感动与心疼。
云雪霁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深深地望进解雨臣的眼底,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他灵魂深处那份毫无保留的情意。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带着难以言喻的愉悦与宠溺。
他伸出手,将解雨臣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下巴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花儿……”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你就是你,是我云雪霁认定的伴侣解雨臣。”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任何‘身份’来证明你可以站在我身边。你就是你,仅此而已,便是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戏谑与纵容,“既然你喜欢,觉得这样更方便,那便依你。我的夫人……”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贴着解雨臣的耳畔吐出,带着温热的气息和缱绻的情意。
解雨臣浑身一颤,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如同暖流般席卷全身。
他闭上眼,用力回抱住云雪霁,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
无论如何,他终于,真正地、彻底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永昌元年二月,万丈霞光自九天垂落,笼罩着巍峨皇城。
白玉铺就的祈天台上,一袭云纱白袍的云雪霁静立其上,周身清辉流转,不似凡尘中人。
皇帝南胤以大靖皇室最高礼仪,在宗室亲王及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奉上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帝师金册”与“白玉圭”。
自此,云雪霁正式继任为大靖帝师,尊荣至极,权柄滔天。
他不仅拥有入朝听政、参赞机要之权,更特许见帝不跪,地位超然于百官乃至皇权之上。
最为骇人听闻的是,他握有对朝廷任何重大决策的 “一票否决”之权,其意志,有时甚至凌驾于天子之上。
此后历代皇帝——从登基大典、年号选定,到立后、废后、册立太子、废黜储君,乃至皇帝驾崩后的庙号、谥号评定,皆需由他亲自主持定夺。
他如同一尊被人们供养的神,守护并监督着大靖皇室的传承与兴衰。
同年六月,富可敌国、产业遍布天下的琳琅阁主人,那位神秘莫测的解语花,以一袭凤穿牡丹的华美嫁衣,在万民瞩目之下,成了云雪霁名正言顺的妻子。
时光荏苒,王朝在云雪霁帝师这一身份的守护下更迭有序:
永昌帝南胤,这位开国雄主,在位十八年后驾崩,终年四十五岁。
云雪霁依其赫赫武功,定其庙号为“太祖”,谥号为“武”,史称大靖太祖永昌武皇帝。
其嫡长子南建轩继位,开启景明时代。
景明帝南建轩,承平治国三十三载后崩逝,终年五十八岁。
云雪霁以其文治教化之功,上庙号“太宗”,谥号“文”,史称大靖太宗景明文皇帝。
其第十子南昀继位。
昭华帝南昀,仁厚爱民,在位三十四年,寿六十有一而终。
云雪霁感其仁德,定庙号“仁宗”,谥号“昭”,史称大靖仁宗昭华昭皇帝。
皇次子南易之继位。
更化帝南易之,锐意革新,在位二十三年,五十二岁驾崩。
云雪霁以其多有献纳,定庙号“世宗”,谥号“献”,史称大靖世宗更化献皇帝。
其皇八子南佑希继位。
也正是在更化帝年间,发生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小插曲。
《书卷一梦》的编剧比比熊愕然发现自己的剧本被大幅篡改,愤懑之下竟将自己写入了剧本,意图替代彼时的千羽王世子,设法除掉云雪霁与解雨臣这两个“变数”。
然而,他的谋划尚未展开,便被云雪霁早早的就察觉到了。
云雪霁微微的煽动了微微命运的小蝴蝶,将比比熊本来应该投放至千羽王世子身体里的灵魂强行将其抽离,塞入了更化帝身边一名不起眼早死的小太监体内。
更化帝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此太监有异,遂亲往帝师宫求助。
云雪霁到来,见到那因沦为宦官而悲愤不已的比比熊,只淡淡道了声“此人与我有缘”,便将其不由分说的带回了琉璃宫。
自此,比比熊成为了琉璃宫有史以来的第三名“住客”。
在《书卷一梦》的剧本任务彻底完结之前,云雪霁与解雨臣自然不会放他离去。
这位可怜的编剧,其魂灵便被长久地困锁于这具残缺的肉身之中,直至剧本故事正式开始,宋小鱼穿越而来之时,他仍在琉璃宫的某个角落里,郁郁地面对着既定的命运。
或许其中唯一的好处就是,体验了一把长生。
承佑帝南佑希,守成之君,在位三十八年,终年四十一岁。
云雪霁念其施政宽惠,予庙号“宣宗”,谥号“惠”,史称大靖宣宗承佑惠皇帝。
皇三子南泽宇继位。
广德帝南泽宇,拓土兴邦,在位三十二载,寿六十三而终。
云雪霁依其威仪与武功,上庙号“高宗”,谥号“桓”,史称大靖高宗广德桓皇帝。
直至,广德帝南泽宇驾崩,其皇四子南煦继位,改元政和。
就此,《书卷一梦》剧本世界展开。
先帝三年丧期满。
政和三年,开春,便在帝师云雪霁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与册妃之典:
千羽王长女楚玉容,家世显赫,端庄雍容,被册封为中宫皇后;而权倾朝野的高相之妹高长蓉,姿容绝艳,心思玲珑,被册封为贵妃,地位尊崇,仅次于皇后。
政和六年八月,芳华殿。
七皇子南珩的周岁宴,本该是宫中一场喜庆的盛会。
然而,此刻的芳华殿虽布置得华丽,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和冷清。
皇帝南煦自高贵妃生下南珩后,对这对母子的态度便日渐微妙。
高相一党因七皇子的降生而气焰更炽,朝堂内外,高长隐门生故旧遍布,已隐隐有与皇权分庭抗礼之势。
这无疑触动了南煦心中最敏感的神经,忌惮与疏远随之而来。
今日南珩周岁,皇帝早已明言政务繁忙,不会亲至。
这消息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芳华殿所有的期待。
前来道贺的宫妃、宗室寥寥无几,大多只是遣人送来贺礼,场面显得异常尴尬和凄凉。
高贵妃高长蓉身着贵妃品级的礼服,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的失落与一丝愤懑。
她抱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儿子,看着这冷清的场面,心中五味杂陈。
她的兄长,权倾朝野的高相高长隐,此刻正站在她身旁,面色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对皇帝此举的不满。
“哥哥……”高长蓉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高长隐目光扫过空旷的大殿,最后落在抱着南珩、试图以中宫身份维持场面、温言安抚高贵妃的楚皇后身上。
楚皇后依旧端庄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仿佛并未察觉这其中的暗流汹涌。
然而,在高长隐看来,这份“大度”与“从容”更像是胜利者的姿态。
皇帝虽疏远贵妃,却对只有青梅竹马的皇后一如既往的敬重。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高长隐的心间:
若没有楚皇后,若中宫之位空悬……
他的妹妹,他的外甥,是否就能有不一样的境遇?
那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冰冷的杀意。
抓周仪式就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开始了。
锦毯上铺陈了各式象征意义的物件:
笔墨纸砚、金银元宝、小巧的弓剑、官印、玉如意等等。
乳母将穿戴一新的小南珩放在锦毯中央。
小小的南珩似乎并未被这凝重的气氛影响,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琳琅满目的物事,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模样天真可爱。
高贵妃看着儿子,心中酸楚与怜爱交织。
就在南珩犹豫着要爬向何处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略带尖锐又难掩震惊的通传声:
“帝师大人到——帝师夫人到——”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原本沉寂的芳华殿!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皇后和高贵妃。
帝师雪霁?
那位超然物外,百八十年来从未踏足过任何皇室庆典、宫廷宴会的存在?
他怎么会来?
下一刻,只见两道身影沐浴在殿外透进来的天光中,缓步而入。
男子一袭云纱白袍,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如九天之月,周身流转着淡淡的清辉,正是帝师云雪霁。
他身侧的“女子”,身着淡雅衣裙,容貌昳丽,眉眼间带着温柔而灵动的笑意,正是其夫人,琳琅阁主人“解语花”解雨臣。
他们的到来,仿佛让整个芳华殿都为之亮堂、肃穆起来。
“我等拜见帝师!拜见夫人!”
以楚皇后和高贵妃为首,殿内所有宫人、宗室、命妇,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声音带着敬畏与难以置信。
云雪霁目光淡然,并未开口,只是微微抬手,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便将所有人都托了起来。
他深邃的湛蓝眼眸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锦毯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南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息吸引,他歪着小脑袋,看向云雪霁和解雨臣。
当他的目光触及云雪霁那温和而深邃的眼眸时,竟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嘴里“啊啊”地叫着,然后竟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异常坚定地朝着云雪霁的方向扑了过去!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小南珩一把抱住了云雪霁的腿,仰着小脸,笑得像个小太阳。
云雪霁冰冷的眼底似乎融化了一瞬,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却无比稳妥地将小南珩抱了起来。
小家伙在他怀里格外安分,一只小手好奇地抓着他垂落的一缕银发,另一只手则试图去摸他如玉的脸颊。
“这就是七皇子南珩?”云雪霁的声音清越,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目光扫过高贵妃和楚皇后,“皇帝呢?他跑哪儿去了?作为孩子的父皇,他不在这儿,可真是不称职啊!”
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让在场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帝师这是在表达对皇帝缺席的不满!
御书房内。
皇帝南煦正在批阅奏章,贴身太监刘公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道,“陛、陛下!帝师……帝师大人去了芳华殿,参加七皇子的抓周宴了!”
南煦执笔的手猛地一僵,一滴浓黑的墨汁“啪”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片污迹。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帝师去了芳华殿?这怎么可能?!”
他比谁都清楚,自太祖皇帝以来,帝师云雪霁从未参与过任何形式的宫廷宴会,无论是皇帝的寿辰、皇子的诞辰,还是年节庆典。
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也如同悬顶之剑,只关乎国本传承与皇室兴衰,从不过问这些俗世欢庆。
如今,他竟为了一个不受自己待见的七皇子破例?